风暴
风暴
薯片包装的塑料膜在李安指间发出细密脆响，赵柚梓握笔的指尖悬停半秒，草稿纸上那道未完成的带电粒子运动轨迹瞬间歪出半道抛物线。
“嚯！安哥，这是连零食补给都包圆了？”前桌体委回头，满脸促狭的笑意，“您这'助理'业务范围可够广的啊？”
“聒噪。”李安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对方椅子腿，指节敲了敲赵柚梓的课桌边缘，发出低沉的笃笃声。
女生宽大的校服领口不知何时蹭了半块灰白的橡皮屑，几缕未束起的细软发尾被窗缝漏进的寒风拂动，轻轻摇曳。
她偏过头，温热的唇齿直接叼走了李安指尖那片薄脆的薯片。
犬齿擦过他指腹薄茧的瞬间，带着微妙的温热和痒，电流般的麻意猝不及防窜上李安的后颈。
细碎的粉笔尘在斜射入窗的阳光里打着旋飞舞，周围几个男生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憋笑的肩膀抖动着。
课间保温杯里温度恰好的热水，午休带着余温的暖手宝，李安的殷勤几乎成了走廊一景。
上周物理小测的压轴题是道经典的电磁场中多粒子碰撞模型，赵柚梓蹙眉死活解不出关键受力点，李安硬生生就着那狭小的过道空间，蹲在她座位边，膝盖骨硌着冰凉的铁质桌腿也没挪窝，反复拆解了三遍动态方程的构建逻辑。
就是这时，一道挺直的背影带着力度转了过来，发梢残留的阳光跳跃在李安摊开的练习册上，空气里随之弥漫开一丝清爽的栀子香。
她将理综试卷平整地放在他桌角，卷面边缘的折痕被她用拇指压平，指关节因为用力微微泛白。
“给，”她的声音清晰，带着班长一贯的节奏感，仔细听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谢谢你把压轴题那个磁场陷阱的临界条件圈出来。”她的目光扫过李安，又极快地从他指尖残留的薯片碎屑滑向旁边垂着头的赵柚梓。
“分内事。”李安语气平淡得像在念一道物理公式。
一旁骤然爆发的咳嗽声打断了这短暂的对话。
赵柚梓像是被呛到，猛咳起来，肩膀都在抖动。李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伸长手臂，骨节分明的手掌落在她纤薄的背脊，规律而有力地拍抚着，眉头不自觉地皱起，那份熟稔的关切溢于言表。
“看吧，‘双标’得这么明目张胆……”
前排压抑的议论声清晰地钻进李妍秋耳中。她的肩胛骨在蓝白校服下凸起单薄的线条。
李妍秋抿紧嘴唇，眼神里那些试图传递的、未能出口的谢意连同某些更隐秘的期待，像被这声咳嗽彻底抹平，她利落转身。
李妍秋从来都是这样。
骨子里刻着近乎苛刻的执着。当大多数人还沉浸在起床气的混沌中时，她早已坐在晨光熹微的教室里。
五点的天色，是她的奋斗底色。
老师们不是让人畏惧的权威，而是她通往更高学府的阶梯。办公室里总能看到她挺直的背影，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推导条理分明。
回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在李安脑中闪现。
阳光正好照在赵柚梓歪掉的粒子轨迹草图上，光斑游移。李妍秋的橡皮擦在课桌底下无声滚动——也许是刚才弯腰放试卷时掉落的。
灰尘土在光束中打着旋儿，几粒细白落在李妍秋绷紧的肩头校服布料上，纹丝不动，如同雕塑。晨光给她马尾辫的发梢镶了层模糊的金边，也将她摊开的英语作业本照得透亮。她的本子永远一尘不染，边角被手捋平，服帖得如同她一丝不苟地扣到第一粒纽扣的校服衬衫。
初二的午休，李安因体育课后贪凉忘了时间被反锁在器材室。
走廊里值日生的长柄扫帚刮过冰冷瓷砖，声音单调悠长，而夹杂在清扫声里的，是李妍秋那双圆头小皮鞋急匆匆的“哒、哒”声。
那声音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他也很快被老师解救。
前排，书页翻动发出持续的轻微摩擦声。
马老师温和带笑的男中音响起：“妍秋这个解法没错，但步骤略显繁琐了，竞赛思维要求速度……”
李妍秋的声音响起，清亮而笃定：“老师，参照系不同，这里洛伦兹力的方向判断就是会产生歧义。如果按照狭义相对论初步，运动电荷……”
她的食指关节抵住书脊，骨节突出。
李安看着那熟悉的用力姿势，莫名地，又想起了小学六年级的初夏。
李妍秋站在空旷的操场上，升旗台侧边的扩音器播放着节拍，那时还没统一校服，她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蓝色长裙，也是这样的姿态——背脊笔直，下颌微擡，手臂标准地伸展。
即使领操台下人声嘈杂，她指关节绷起的力度却精准传递着每一个口令的力度。
晚自习下课，操场上空旷寂静得只剩下风声。
李妍秋刚练习完八百米，脸颊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汗水浸湿了鬓角，微喘着气走到跑道边弯腰整理松开的鞋带。
这时，一个创可贴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捏着，从旁边递了过来——李安就站在几步开外，额角也有汗珠，显然刚结束自己的运动。
李妍秋动作顿住，视线落在那片小小的白色胶布上，然后缓缓上移，定格在自己左脚脚踝外侧——校裤往上窜了一点，那里赫然被跑鞋后帮磨破了一块皮，丝丝血痕渗出。
她以为没人注意这微小的狼狈。脸腾一下涨得更红，混杂着说不清的羞恼，还是别的什么。
她一言未发地接过创可贴，动作有些僵硬地撕开包装，笨拙地贴上那个磨破点。指尖带着汗湿的微颤。
再起身时，李安已经走远了。
云栖度假山庄代言人选拔赛的璀璨光芒，如同一场短暂而虚幻的烟火，在校园上空绚烂绽放后，只留下呛人的硝烟和满地冰冷的灰烬。
对于余雯雯而言，那场盛宴不是荣耀的加冕，而是将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审判。
失败后的日子，她把自己锁在小公寓里。
窗帘紧闭，隔绝了所有阳光。
曾经让她引以为傲、在选拔赛上闪耀的亮片短裙，像一团肮脏的抹布被随意丢弃在墙角。
巨大的穿衣镜里，映出她苍白扭曲的脸，那双曾经燃烧着野心和欲望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疯狂和淬毒的恨意。
赵柚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