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约
赴约
赵柚梓站在冰冷的衣柜前。
指尖触碰到那件水绿色连衣裙的瞬间,细腻的真丝面料带着凉意缠绕上来。
房间里没有开主灯,昏暗的光线下,裙摆流动着近乎粘稠的光泽。
她闭上眼,吐纳间,将最后一丝属于“赵柚梓”的犹豫死死摁进心底。再睁眼时,眼底只余一片冰封。
机械地褪下旧衣。
肌肤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激起细小的寒颤。
她拎起华美的裙子,布料顺着身体曲线滑下,如同拥有生命般,极其熨帖地裹住了她纤秾合度的身姿。
流畅的领口恰到好处地托起精致的锁骨,往下是盈盈一握的腰肢,裙摆堪堪过膝,勾勒出笔直流畅的小腿线条。
灯光吝啬,偏偏亲吻在肩头裸丶露的肌肤上,细腻如冷玉,水绿缎面在幽暗里反射着涌动的微光。
镜中,一个与这老房间格格不入的美人静静地站着,肌肤胜雪。
乌发如墨,未加修饰地垂落肩头,更衬得巴掌大的小脸尖俏得惊心动魄。
长睫垂覆,在眼下投落一小片颤动的阴影。
红唇紧闭,抿成一道倔强又脆弱的直线。
最是那双眼睛——眼型漂亮得如同工笔画就,本该是清澈湖泊,此刻却被冻成了不见底的深潭。那里面没有情感,只有一滩映不出任何倒影的、凝固的绝望。
清冷、破碎、易碎琉璃般的美丽,在这幽暗的空间里惊心动魄。
镜中的人影,实在太过夺目。
她伸出手,指尖隔着冰冷的镜面,轻轻触碰着镜中那双空洞的眼睛。
同一时刻。
顶楼书房,只有巨大落地窗映照着城市的灯红酒绿。
郑楚宁指间夹着的雪茄燃着一点猩红,烟雾扭曲升腾,模糊了他镜片后的视线。
助理无声地将一张实时截取的后台监控图放在他桌前。屏幕上,正是那个穿着水绿色长裙、在镜前凝固的身影,美得凄清又诡异。
猩红光点在指间猛地一亮,随即被狠狠摁熄在冰冷的大理石烟灰缸里,发出“滋”的轻响。
他靠在宽大的椅背里,指尖落在冰凉的雪茄熄灭处。烟雾未散,将他唇边那抹极淡的笑意切割得如同幻觉。
时间被刻意拖到了黄昏。
夕阳如同熔化的赤金,泼洒在城市西侧的天际。
但这辉煌的光线,却吝啬地避开了赵柚梓所居住的这片被时光遗忘的角落。
她站在逼仄的楼道口,身后是剥落墙皮、锈迹斑斑的防盗网和堆满杂物的狭窄空间。
空气里弥漫着隔壁飘来的油烟味。楼下传来孩童的哭闹和大人不耐烦的呵斥。
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积着前几日未干的污水,散落着碎砖头和不知名的垃圾。
这片区域,拥挤、嘈杂,充满了烟火气,与她童年的回忆何其相似。
赵柚梓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下最后几级台阶。
纤细的脚踝下,那双为了搭配裙子而特意穿上的、鞋跟细巧精致的米白色高跟鞋,踩在坑洼的地面上,每一步都显得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脆弱的平衡感。
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那流动的水绿色光泽,在昏暗肮脏的背景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惊心动魄。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停在路边,与周围的环境同样格格不入。李安倚在车门旁,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目光沉静地望向楼道口。他早已习惯等待。
当那抹水绿色出现时,李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指尖的烟被无意识地捏紧。
他见过她很多面:沉默的、倔强的、脆弱的、甚至带着刺的。但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夕阳最后一点残光,仿佛被那身水绿色的长裙尽数捕捉、吸纳、再温柔地释放出来。
那颜色清透得如同初春最嫩的柳芽浸泡在冰泉里,在暮色的灰暗中流淌着柔光。
裙摆随着她轻盈的步履微微晃动,像一汪被风吹皱的水,荡漾着令人心颤的涟漪。
她的肌肤在昏暗背景下白得发光,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成。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愈发小巧精致。
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水凝波,此刻低垂着,长睫在眼下投下浓密的影,遮住了眼底可能泄露的情绪,只留下一种令人屏息的美。
像是从画里走出的少女,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与纯净,却偏偏降临在这片充斥着油烟、噪音、破败和脚下这片泥泞的泥沼之中。
李安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
他看着她纤细的鞋跟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洼,看着她为了保持平衡而微微放慢的脚步,看着她那价值不菲的裙摆边缘几乎要扫过旁边堆放的废弃纸箱……一股莫名的情绪,混杂着惊艳、怜惜和一种强烈的占有欲,瞬间攫住了他。
“幸好……”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在他心底清晰浮现,带着一种近乎庆幸的笃定,“幸好我亲自开车来了。”
他无法想象,让她穿着这样一身仿佛不属于尘世的装扮,独自去打车,或者挤在拥挤的公交里,会是怎样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
那些污浊的空气、拥挤的人群、甚至只是路人不加掩饰的、充满欲望或恶意的目光……都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排斥。
她一步步走近,高跟鞋踩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每一步,都像踏在李安的心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