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菊
雏菊
陈绯向周末请过假的同学打听——有什么正当理由班主任能放行,最好能出去整整两天,实在不行一天也凑合。
“生病是最好的,但是要校医院给你开外出证明,有点难度,”对方上下打量了几眼眼前秀气文静的女生,“不过,看你也不像生病的样子呀,怎么?要出去谈恋爱、找男朋友?”
阳城的女孩说话很真爽,陈绯一下涨红了脸,解释道:“不是不是,是我哥哥要来看我,亲哥哥。我国庆和元旦都不回家,他就是来看看我。”
刚燃起来的八卦火苗瞬间熄灭,“噢,既然是亲哥哥,那就让他跟班主任请假呗,就说家里有急事。”
夏天那场争吵像根细细的鱼刺哽在喉咙口,来阳城已有一个秋天,陈绯鼓起勇气,头一次给陈燃拨过去电话。
她掐着点,傍晚时分,他们应该已经吃过晚饭,收拾好,店里客人不多,悠哉悠哉。
只是接起来的时候,对面的背景音嘈杂。
陈绯的眉毛微微蹙起,“喂,哥哥,你在干嘛?”
“陈绯,我在医院,”陈燃的话语被医生叫号的声音打断,“小眠生病了,我和阿俏带他来医院,正好叫到号,等会打给你。”
说罢挂断了电话。
陈绯听着“嘟嘟”的忙音声,敏感的心思让她蹙起眉。称呼是个很微妙的东西,雅俏带着礼貌疏远的距离,而阿俏格外亲昵暧昧。
冷空气难得光顾南方,在这天傍晚猝然来访。
陈绯捏着翻盖手机的盖子,穿着件单衣,在宿舍楼的路灯下来回辗转反复地走,步子把影子踩得很黑。
过了很久,陈燃终于回了电话。
他的声音里夹带着疲惫和焦虑,“惠城这几天降温,估计是衣服没穿够,小眠发烧烧得好高,来医院又抽血又挂水,小小一个好可怜。”
“嗯,”陈绯很想多说几句,表示表示对小眠生病的怜惜,可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打电话给陈燃是想跟他说,阳城寄宿请假管理很严格,想让他以监护人的身份给老师打个电话,帮她请假。
她已经计划好了,要带陈燃到处转转,学校门口有几家小吃店还不错,味道好,分量足,吃得饱;听同学说学校走路二十分钟能到阳城公园,她来这么久还没去过,陈燃正好可以陪她一块儿去。
她想,他提议来看她,一定是害怕她过得不好,她想,她应该让他放下心来。
或许陈燃习惯于陈绯的沉默,又说:“也是今天跑医院过来我才知道,阿俏还没给小眠上户口,手续跑起来好麻烦……等会跟你打完电话,我就去办住院。”
“哥哥,”陈绯忽然打断他,“我要去上晚自习了,你去吧。”
陈燃嘱咐了几句,让陈绯降温多穿衣服,恍然想起自己的约定,问道:“我来阳城的事情,可能要延后一点了,对不起。”
陈绯说:“没事,我打电话就是想跟你说,周末的假请不下来,你来了我也出不了学校,等我过年回去吧。”
只听到一个飘忽的“好”,委屈让她忽视后面的“但”,陈绯便挂断电话。
深秋的冷霜和雾气涌入胸腔,刺得她的心好疼。
隔日,她就病倒了,烧得浑浑噩噩,做了一个又一个曲折反复的梦,梦里一会儿是漂浮的公式,一会是变形的卷子,一会是黄昔悦笑得刺眼的脸,一会是裴肖合渐行渐远的背影。
梦里小眠坐在陈燃的肩膀上,蹬着胖乎乎的小腿,嘴里咿咿呀呀地喊他“爸爸”。
同学所说的最难请的病假,她毫不费力地请了三天,同宿舍的女生怕被传染,在隔壁宿舍挤了三天;校医院开的中成药不见效,校医给她开好假条,让她周末去社区医院挂水。
陈绯走出校门的时候,浑身没力气,手险些都攥不住轻飘飘的假条,冷空气已经告别阳城,气温又蹿升到二十五度,她擡起头,天空湛蓝,阳光亮得刺眼。
眯得眼睛睁不开,泛出一颗一颗眼泪。
她从小到大身体还算抗造,没去过几次医院,印象里很讨厌冷冷的白炽光,消毒水儿味让人害怕,让人联想到死亡,走廊两边的木头凳子上坐着各样腐朽的人,手续复杂,弯弯绕绕,把人带到一个又一个嘈杂的科室。
还好,社区医院和她想的不一样,一进门就是大厅,人们在大厅随便找位置坐下来挂吊瓶。大厅左右两边各一个门,护士指了路,她进了右边的门简单诊断了一下,随后拿着四个吊瓶走出来。
打完需要一个下午到晚上的时间。
护士听说她是阳城寄宿的“好学生”,细心地给她打了左手针,陈绯把点滴速度拨到最快,单手从书包里掏了本作业出来写。
期待了好久的周末,没想到过成了这样。不知怎么地,手不自觉地在卷子上写了一行“我不配幸福”。
陈绯后知后觉地望着那行字发呆,想了一会,脑海里忽然代入黄昔悦的声音,如果是黄昔悦,一定会说“我最配幸福”。
陈绯用力把“不”字化掉、涂黑。
两个小护士走过来,帮她和坐隔壁的老爷爷换点滴,边换边闲聊。
“看到那边那个靓仔了吗?那边那边,右边!笨蛋,你看错方向了。”
“穿花衬衫那个?有点浮夸。”
“你仔细看,他侧脸很好看,很有感觉。”
“混混风咯。”
“现在是‘古惑仔’的天下好吗?他是为女朋友打架,被木条上的钉子划伤,进来挂破伤风的水的。”
“哦?那你没机会咯!”
“滚!我只是欣赏。”
陈绯顺着小护士指的方向看过去,不经意对上了双慵懒阴翳的眸子,那男人留着时兴的中长发,鼻梁高挺,眼窝深邃,有种危险的迷人。
仿佛是被他冷漠的目光烫了一下,陈绯赶快移开目光,埋头装作写作业。
他的眼睛有魔力,只看一眼,心就怦怦跳。
第三瓶点滴即将见底,一个穿着豹纹衬衣、超短牛仔裙,踩着超高防水台的全妆性感女郎走了进来,径直走到男人面前,俯下身亲了亲他的脸颊,男人冷漠的脸上染着模糊的红晕,沾了些欲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