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越
昔越
那年惠城的夏季似乎比以往都短一些,黄昔悦到惠城高中报道后不久,天气就骤然凉了下来,她早晨出门时小腿常常沾上冷凝的露珠,回来时落叶飘到肩头。
她毫不犹疑地选了文科,认识了新的朋友,都自称为“文青”,每天写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称之为伤痛的艺术,实则瞎玩,并且不亦乐乎。
刚结束的新星赛惠城击剑队败兴而归——得了个鸭蛋。虽说在意料之中,但黄义全的职业生涯里还没吃过这么惨痛的败仗,几乎把他的名声赔了个光。
他痛定思痛,提前开始为次年的新星赛选拔,盘算着为选拔出来的队伍制订一套缜密的作战计划。
个人赛上,沈池依然是最炽手可热的人选,赢面也是最大的——在黄义全的魔鬼训练之下,他的技术和体能都有了质的飞跃;
而团队赛则考验战术和信任程度,也和对方的选手风格息息相关,所以他想选些新的面孔,灵活的,多变的。
黄义全犯了难。
在“肃清”队伍之后,整个惠城击剑队里几乎是只留下了“精英”,只有裴肖合能算是新面孔。他的进步虽说迅速,但训练时间实在太短,积累甚少,没有实战经验。选他一则有风险,二来怕内心幼稚的少年队伍军心不稳,起内讧。
想来想去,公平起见,也为了服众,黄义全决定即兴来一场闪电车轮战,采用直接淘汰赛的赛制,积分排名前六的队员组队入选。
淘汰赛一个回合持续不过三四分钟,因此这场选拔来去都快,就像一阵秋天的雨带落树叶,在“唰唰”声中很快结束。
队员们看向积分板——嘟囔声和惊讶声四起,原因无他,只因裴肖合的名字,只在沈池名字的下方。
“那小子……真的假的?怎么可能?”
“是黄教练记错分了么?”
“不可能啊,是两个领队复核过分数的。”
“靠,那我们还要不要混了啊……输给一个新来的,真丢人。”
“只能说这赛制不行,太突然了,看运气你知道吧,今天没发挥好。”
裴肖合站在远处,孤身一人,满头是汗,静静地看着积分板,心跳因激烈的运动还未完全平复,一滴汗顺着额头一侧流进他的眼角,他伸出左手,揉了揉眼睛。
心里骤然起了一丝波澜,很快又平静。
对于这个排名他并不意外,他对自己的进步速度有着强烈的把控,但不够,还远远不够。
下一个目标是这个积分榜的顶端,他要先跨越这个名为“沈池”的里程碑,再往更大的舞台冲刺。
他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
“裴肖合,”沈池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你几场对决,很高明,有好几次对手根本不知道你打算出什么招,简直是防不胜防。”
“运气好罢了,”裴肖合谦虚地笑了笑,“也不是每次运气都能这么好。”
“这也不纯看运气——”沈池看出这小子善于藏拙,也惊讶于他的进步,“过年的时候你才能拿我一分,真是今时不同往日。”
还不等裴肖合回答,几声短促的哨声响起,队员们迅速排好阵型往黄义全所在的方位靠拢。
“按积分排名前六的人选,组成明年新星赛的成员,下面我报到名字的人出列——沈池、裴肖合、李宇星、张年、刘楚今、秦力。沈池排第一,担任队长,打个人赛和团体赛,裴肖合、李宇星和张年组成团体赛成员,刘楚今和秦力替补。有异议的现在提出,没有的话解散!”
黄义全的脸冷且严肃,积分成绩代表一切,没有人提反对意见,但队伍解散后,窃窃私语声便出现了。
所有人都会记得第一名的名字,也或许会记得第二名第三名,但往后的人,只会慢慢沦为大家口中“以前练过击剑”的某某。
第七名是队里的“老人”,年纪已经不小,在队里威望很高,上半年训练扭到了手腕,有段时间没碰过剑,但依旧打得很顽强,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但没能翻盘。
有人替他忿忿不平,对他说:“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你得去和教练争取,你来这么久,对队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打团队赛也默契,那个新来的识相点,就该主动提出把机会让给你。”
“就是就是,”越来越多的人义愤填膺起来,“我们谁都不知道今天要打闪电战,但他和教练的女儿关系好,兴许早早就收信,开始准备了。”
“是么?这倒能解释得通——哪有新人进步这么快?”
“天啊,如果是真的,那就太不公平了!”
“我看这真得很!不然你说他怎么能打赢那么多‘老人’?”
“是啊,太不公平了!”
男孩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越讲火气烧得越旺,渐渐地,原本的猜测被定性为了板上钉钉的事实——这他们可无法接受,他们非得去把那被优待的家伙拖下水。
许久以来封闭和残酷的训练让他们急需一个口子去抒发,这口恶气并非裴肖合带给他们的,但他们却心照不宣地决定去找他宣泄出来。
他们约在晚饭后的自由时间,趁教练和领导离开办公室后,宿管换班时的空挡去堵他。
不需要很长时间,让他低头认错,把名额“还”回来,能要多长时间?围住他,不过三分钟,哦不,不过一分钟,他就会吓得屁滚尿流。
他们找到他时,他正站在宿舍楼的楼道里,借着灯光看书。
一个长得人高马大的男孩率先大步流星地上前,伸手夺过裴肖合手里的书,用力扔到了地上,大声道:“道歉!”
裴肖合显然没料到这突发情况,但看到那摔到地上折了的书页,火气蹭得一下冲到脑袋上,还来不及看扔了他书的人是谁,就发觉周围已经乌泱泱围了一圈人。
他擡头,冷冷地快速问道:“道歉?道什么歉?和谁道歉?”
他面无表情的时候令人捉摸不透,眼里甚至有股幽幽的阴鸷,那男孩的声音明显比刚才软了一些,伸手指了指人群后的方向,“跟他道歉——你抢了他新星赛的名额,你应该还给他。给你两个选择,要么道歉,要么滚出击剑队!”
裴肖合透过人群看了眼他指的人,顿时知道了他们的来意。
他的声音异常冷静,气势压人,“第二名没必要和第七名道歉,你弄坏了我的书,应该向我道歉,但我不需要你的道歉,因为你的道歉不值一提。至于新星赛的名额,竞技体育用‘还’这个字实在非常可笑,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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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黑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