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基调奠定得不够好,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他都是能避则避。关系的转折点发生在一次体育课后,我遗失皮筋而在收银台的他帮我顺手购买,那天他也教会了我怎样在手指上转头绳。后来我也与他产生过几次交集,但几乎都是公事上的往来。”江书久抿了口咖啡,像是忽然想起,补充说:“不过我毕业的时候他作为优秀学长还回访过母校,我与很多人进行合照,其中也包括他。”
陆聿哲打断她,语气带了点艳羡:“这样很好啊,十六七岁就解开心结关系缓和,而且你们还上了同一所大学,故事的走向合该很圆满。”
江书久点头:“对,沉默是一种很微妙的暴力,所以当我和他开始面对面交流,一切都显得不那么可怕。包括之后我也知道了那天在休息室跟他站在一起的是他表妹,女孩为什么哭我不知道,但我的确清楚了温敬恺没有早恋。”她叹了很长一口气,说:“因为有比他早恋更令我难过的事情发生。”
早年江永道和吕尚安会订购文学杂志给江书久读,这个良好习惯一直保持到江书久上高中,因此江家别墅门口的信箱一直是江书久一人的所有物。高二那年的四月初五,也就是江书淇葬礼的前一天,江书久在里面看到一封情书。
她不知道情书是谁送的,但看到封面上写有“赠予江书淇”五个字,字体落拓俊逸,是很漂亮的手笔。江书淇有爱慕者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她十七岁以前都在学校度过,按理日日都是衰败的启程她却永远努力明媚。
江书久与这封无主情书的主人达成了某种协议,在这场死神参与的悲剧爱情里做了一次好心人,将其带去墓碑前烧给了早已殁去的江书淇。
第二年同一天,学校给高三生放了很短促的两天假期,江书久本该在两点前就去学校参加拔高培训,却因为急性肠胃炎在家里多留了半天。
吕尚安熬好清粥专门端上她房间,又看到窗外阳光正好便指使窝在床上看书的江书久去阳台上晒晒太阳。那时候班上大多数同学已经有了归宿,超过半数的同学都收到了海外名校的offer,打算留在国内奋战高考的人寥寥无几。江书久算一个,况且她的父母还给她制定了a大这样一个目标。
那段时间她压力倍增,江氏夫妇察觉到她的焦虑,甚至不打算带她去墓园见见江书淇,只安慰道让她安心考试。
江书久边喝粥边斟酌拒绝的措辞,可命运万般蹊跷,她刚见碗底,一站起身就看到寂寞很久的信箱前出现一个人。
陆聿哲问:“是温敬恺?”
“是他。”时至今日,江书久也幻觉般感到自己膝盖处有一股锥刺的冷冽,她脸上没有表情,愣愣地看着桌子的圆角,开始自嘲,“生活比艺术无理多了,谁能想到会是他。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居然会有点难受,这种难受其实挺错误的,我无论如何都不应该产生这样的情绪。”
“这一点你没必要苛责自己,我作为旁观者很理解你的矛盾。”
“但他也不是完全无辜吧,高中几次校园活动他其实帮过我很多,我太迟钝了,怎么会猜不到那是因为他喜欢我姐姐,或者是我姐姐专门拜托过他也不一定,”江书久露出今日第一个还算狡黠的表情,“因为我中学时风评很一般,我在出国前只有阳蘅一个好朋友,再者,今日坐在这里听我讲垃圾话的是你就看得出来我交友圈的狭窄,sorry浪费你时间啦。”
陆聿哲不打算接对面人调笑下的抱歉,他意识到故事还没有讲完,示意江书久继续说。
“我姐姐头年忌日我最后听我爸妈的话没有去,我当时肠胃炎没好透,物理也没办法拿到百分之九十,焦虑到头发都要掉光了。不过我承认确实有温敬恺的原因,并且我还是得坦荡表达我的龌龊——我没有把第二封情书烧给姐姐,这也是我这么多年一直不太敢与温敬恺相处的原因之一。”
陆聿哲看起来有话要说,江书久坐直身子制止他,“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啦,我也是会主动寻求帮助的。这件事情困扰我最厉害的其实是高考前的那阵子,我有一天实在受不了还翘课跑去a大了,我原本没想着找他,毕竟这是一个很越界的事情嘛,偶遇他之后我明明不喜欢撒谎还谎称我是来看学校。”
十七岁江书久的心态十分小女生,她自己也不好意思接着回顾,便一键跳转到对自己有利的部分说:“越轨算越轨,只是我读大一的时候同样有很焦躁的一个时期,也许春天本身就容易让人躁郁吧。我在天台上吹春风,他可能怕我做傻事,看我放松后才离开,还留下了牛奶和曲奇。我觉得他当时应该没认出我,这反向证明了他对所有人都温和友好,以前他对我关照的一切都可以被合理解释了。”
但那两封情书不行。
大二的时候学校校庆,整数年的庆典办得恢弘盛大,江书久被抽中学号当了志愿者,负责在场地引导嘉宾入座。春末天气很好,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她脸色灰扑扑的,工作做得不专心。
阳蘅跟她讲学校这次下了血本,什么参加过国家航天保密项目的学长呀、给西边盖了一栋新宿舍楼的企业家呀,还有一路升到上头的领导呀都来了。志愿者够多,江书久百无聊赖,抽了空脱掉小马甲摸鱼跟阳蘅去校内景观湖旁边的绿荫下纳凉。
那阵子她见不到温敬恺,两人上大学后也没碰到过几次。即使他有经管学院第二学位的课程,江书久也很少会在他要来学院上课的时候主动出现。
或许是那天人员太杂乱,各个学院的同学混在一起,大家都停止求学脚步为一个校庆浪费光阴,这增大了相逢的概率——江书久很不巧地看到在景观亭里的温敬恺,他背对湖面,正在跟一位穿套头t恤的男孩讲话。
阳蘅对温敬恺完全没有印象,也感知不到江书久暗暗的尴尬和不安,还拉着她去湖边用剩下的早餐面包喂鹅。
“周围太安静了,草坪那里有多喧闹这里就有多寂静。我听到那个人问他是否还记得起来他在江书淇忌日前送过一封信,温敬恺说他妹妹已经烧掉了,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他的语气平静,像是冬末的每一场雪都与往日的每一息风无关。
江书久宁愿自己误读了,可那的的确确是温敬恺亲口说出的话,她在想一段感情真的可以这样轻轻松松地被抛弃吗?温敬恺会是这样薄幸的人吗?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她自问过很多次,自己彻底对温敬恺气馁的到底是什么时候,无数回答都是此刻。剧里唱“才觉得改却三分少年气”,温敬恺上大学以后倒是真正对青春爱恋挥手作别了。
二十岁向往天长地久和情深到老的江书久不接受这个答案,她对姐姐自私,对温敬恺苛刻,料想哪怕自己对其动过一点真心的少年不曾喜欢过她,她也希望对方是个愿意为那样好的江书淇沉溺在悲剧里多一会会儿的人。
可她印象里很好很好的温敬恺轻飘飘地用一句话令江书久怅然,她午夜梦回时分总能想到以前的事情,而温敬恺的收放自如令她羡慕,她也想收起那份不正确的感情,可到底该怎么办。
而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还没有找到,运动会先来了。
运动会上江书久专门报了集体项目,因为她知道江书淇一定喜欢,她想替姐姐试试。
比赛的那天众人在塑胶跑道中心的草坪上传递排球,江书久将东西运给下一棒后听到一千米发令枪的枪/声,她下意识迢遥地望向温敬恺。
他好像什么时候对任何事情都可以应付得毫不费力,爱恋就交付情书,不爱就与我无关,奖杯永远有他一个,令江书久头脑发麻的一千米他说跑就跑。
江书久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对他到底是不是喜欢了,也许根本不是,羡慕会更多一些。她羡慕他永远如意,永远满分,永远不会经历失望。
一个比赛项目结束后江书久去自动贩卖机买水喝,温敬恺很自然地递了冰茶给她,江书久忽而想让他也品尝失败,加上心中有沉郁多年的闷气,所以她别过身没接他的好意。
这个动作是很多个一念之间联结才可以呈现的,她扭身到底是为姐姐恼怒还是在替自己烦懑,她划不出比例。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售卖真心的自动贩卖机,否则她早在那个午后就坦陈所有,这样她就不用一边对温敬恺已经结束初恋开心,一边对自己拥有阴暗想法进行批评而持续拧巴这么多年了。
“后来我们在一场学术报告上遇见,他在会后突然约我去青龙寺玩,约会日期刚好是我姐姐忌日,我纠结了很久,还是没有去。在他等待我的那段时间里,我跑回家告诉我爸妈我要出国,我想我得离开这个地方,我没有办法面对他。”
陆聿哲反问她:“四月五号吗?青龙寺?”
江书久说是,“我到现在都还保留着他发送给我时间地点的那部旧手机,每隔三天拿出来充一次电,像是在进行某种神秘仪式。”
陆聿哲眉头紧皱,他想到一些阴差阳错,因此大胆发言:“没人会想到在清明的第二天约女孩出门,去的还是青龙寺那样的地方。他约你应该是阴历四月五,因为那天是立夏吧?”
“你猜对了,之后有一年过年很晚,我才想起来去翻看日历,发现那年闰四月,他约我那天并非我姐姐忌日,且节气恰好是立夏。”
陆聿哲倒吸一口冷气,江书久听到后抬头笑了:“跟你讲了一遍我才捋清楚这些事情,我也没想到自己还记得这么多往事。现在情书的事情还是没有办法解释,我打算什么时候问问他。当年紧闭双唇没有讲出的话,我都打算和他好好聊一聊。而且现在我们不也结婚了嘛,说起来他提出结婚要求我还挺诧异,当时也在想这么多年了,他应该是放下了。”
陆聿哲说:“你也知道是这么多年,这些事连我一个外人都会为你们感到可惜,我不相信你没有一点点遗憾,你不道德绑架别人至少也别为难自己啊,怎么就会没有去呢?多好一个机会。”
“我总怕他跟我剖白,就像长了龋齿的人想吃糖果却怕吃糖果,当然遗憾啦。不过是我没有赴约,他已经足够勇敢了,是我首先在这段感情里弃权,再惋惜也没有办法,本来可以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悖论。”
陆聿哲不愧是同她一样在爱情里吃过时光的亏的人,他脸色并没有好转,只是讲话更客观,语气像是在分析文献资料:“shea,你很擅长在每段感情里消极等待,我的建议是你们还是不要再蹉跎了,立夏时节快要到了,你找他好好聊聊吧。”
江书久倒有些郁闷:“其实我生怕自己对温敬恺的喜欢是叶公好龙,直到目前我也无法判断那是不是心动,我怕他那么久,后续又出现这么多事情,我的心境真的好复杂。”
“是叶公好龙又有什么关系?你去问问他对你什么感情比你自己在这里胡思乱想有用多了。”
江书久面前的咖啡已经凉透了,她盯着陶瓷盘子里的小光点,捅碎了雾障,抬头笑着对陆聿哲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