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温敬恺是直接从机场过来的,他本来打算麻烦何识再过来接自己一趟,听到江书久这样说只好灭掉手机,跟她一起出门。
傍晚天色幽暗,蓝调笼罩天地,两人一走到院道上就恰逢路灯亮起,短短五秒内道路两旁灯光渐次苏醒,江书久明显晃了晃神,无意识感叹:“上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还是读高三。”
市一中高三生作息几十年来都不曾变过,虽说不同时令城里亮灯的时间有所不同,但无论冬夏囿于题海的高考生都不应该会在这个时刻欣赏此等惊喜漂亮的场面,所以温敬恺不合时宜地进行提问:“高三什么时候?”
江书久想今天的温敬恺是真的很不会讲话,在餐桌上接话失误不说,当下竟敢在她面前追问一些本该被两人同时小心翼翼地安放在记忆神殿的往事。
她轻轻侧身帮温敬恺把掉落一点的西装衣袖拢回他怀里,“清明假学校补课,我突发急性肠胃炎在家里休息了几天,在阳台上看到了。”
温敬恺似乎并没有听懂她话语里的暗示,小幅度点了点头后换了个自己更感兴趣的话题聊:“最近怎么没睡好?看你黑眼圈确实很重,试试睡前喝点温牛奶,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江书久觉得很奇怪,以前关系亲密却处处针锋相对,讲话都牛头不对马嘴,很多时候说一两句就要吵起来,如今真的要分别了温敬恺反而可以温和友善地对待她,操心她的日常起居。
温敬恺将衣服换到另一边,刻意放慢脚步,日落后的对流风穿过,这让他觉得很舒坦,甚至摘掉眼镜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看起来是真的放下了,两人经常共处同一空间内也不见他如此惬意放松过,那天温敬恺在车里的一番剖白陈述像是江书久做的一场幻梦,可谁都知道那的确是实打实的心事。
也对,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被困在少年时期,向将要分别的人讲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也不会浪费嘴皮,不过一年了江书久还是不太能招架温敬恺突如其来的温情,只能学他的答话方式挑最没有意义的一句话回:“不用想就知道温牛奶比冰美式好喝,你放心,我没了一个乙方室友也会学习按时入睡,况且最近新闻不是很多嘛,熬夜猝死的大有人在,我惜命得很,至少要活到八十八吧。”
温敬恺体味到她对自己身体轻拿轻放的不严肃态度,他驻足拧眉,郑重地说:“无论怎样我还是不希望你开这样的玩笑话,你七岁时在我家台阶上摔伤膝盖就足够我念念不忘半辈子,如今年岁渐长面对的健康威胁越来越多,还是要做好体检。死亡是复杂的命题,你我虽然都切身经历过,但谁也不敢说自己学会了,现在看来这项本领掌握得越晚越好。”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路灯明亮到有些刺眼,江书久简直怕了他这一副随时随地上纲上线的模样,费劲试图让这段对话松弛些,她笑着说:“当然啦。你也知道跟a大合作的医院的体检流程一向冗杂,你难道忘记我们大学时别的学校都是两年一检,一检三天,a大一年一次不说,开学一周都被耗过去,我还被误诊过心律不齐呢,你身体素质那么好我都在复检台见过你缴费,说明再细致也会有马虎,得过且过也并非不明智。”
温敬恺根本无意同她开玩笑。他发现由于自己过于在意从前,又在江永道办公室亲耳听到江书久为了替他避免麻烦不惜编造谎言,所以那天在车里的讲的话像是头脑不清醒之下的极其自负的自我表达。他是被谎言蒙骗过一个瞬间,如今冷静下来也拥有了更多稳重去同她做告别。
今天江书久难得主动出来送他,他索性一次性讲个清楚,把想要交代的都交代详尽。
“做事绝对不可以得过且过,”温敬恺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我随意草率提出结婚邀约是糟糕透顶且不讲道理的一件事情,你答应在我意料之外,而事实证明轻率导致失败,而且概率比我想象的要高得多。我之前也说过婚姻是人生大事,所以你以后还是不要找像我这样需要你担负太多的人,你一生合该轻快简单,不该承受他人强加于你的沉重的桎梏,对方喜欢你你也喜欢对方这就已经足够了。”
江书久的人生格言第一次被人这样把稳矜重地讲出来,而她觉得这句话用错了地方,于是转头仔细地纠正他:“轻快简单太难做到,结婚也是我自愿跳进你的陷阱,你没有必要太过挂怀,讲实话,那天听你回顾是有负担,可也不全是坏处,至少我知晓你心意了不是吗?被暗恋对象知晓自己的爱恋故事是多好的一件事情,不是人人都拥有这样的机会,你心底的苦水时隔多么多年被完全倾吐,势必轻松畅快不少。”
温敬恺不否认她的话,不过他没说其实自己有些后悔:“可我的一时之快是有代价的,况且如果跟你吃力延续婚姻关系只用牺牲我自己,或者说,爱情可以久久为功,那我一定一定不愿意跟你走到这个地步,只是很明显,需要麻烦你父母帮忙处理烂事的人一点儿也配不起你,更重要的是我天生没办法带给你快乐。”他停顿了一下,“对不起,如果这一年有让你不开心的话。”
江书久今夜专心做倾听者。她发觉自己这样一个没有好奇心、讨厌听八卦的人也愿意花精力包容温敬恺,她宁愿他呕吐所有,然后此后都不要将这段爱情放在心上。
对他们来说已成执念的过往被全数覆盖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否则谁也不能安心展望新新以后,无论这个新新以后里还有没有对方。
温敬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那天早上我说的是真的,在床上经验很重要,有几次我意识到自己弄疼了你,而在情/事上让你产生不安情绪是丧尽天良,一点也不值得原谅。以后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你要学会首先令自己愉快。”
江书久没作声。
“还有,”她听到旁边人轻声说:“那天在餐厅也很抱歉,我喝了酒,情绪有点激动所以用词过分不当,最后你走得急我来不及说,我很感谢你的拥抱。”
有时候讥讽和色厉内荏是近义词,江书久理解并心疼温敬恺,当下却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再送给他一个拥抱,只好让谈话停在这里。
咖啡的劲儿还没过,她指一指前面一栋漆黑的房子,点了一点温敬恺的手臂,“你多久没回那里了?能带我进去看一眼吗?”
温敬恺不知道她进屋参观的动机,不过出于不想让今晚出现差漏,所以很顺从地点头答应了。
这栋房子是裴成钧的资产,他跳楼后自然归属到温辛余名下,而她很快进了精神病院疗养,温敬恺最初创业的那几年独身一人在这里面居住。后来他有了自己的住处,也想过将这栋别墅处死,不过最终也没能下得去手。
温敬恺对这处房产印象最深感情最淡,前几年物业催促各位业主更换电子密码锁,他没空来办理,是何识来帮他处理的,因此温敬恺还得在晚间致电助理,麻烦他将密码发他一份。
何识在电话里听出来他聚餐结束,主动提出要来接他,温敬恺答应了。
温敬恺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江书久就靠在院墙上哼歌,栏杆上爬满藤本月季,没人照料的植物倒是长势喜人充满生机。
虽然同属蔷薇科,可这里桃红的花跟温敬恺在窗台上栽培的那株月白的完全不同,她不知道那盆好不容易在冬日里盛开的月季第二天到底被温敬恺搬去了哪里,但那晚她挠胳膊造成的小疤却形成小小一个红印至今尚留存在她的小臂上。
温敬恺开门后招呼她进去。没有鞋子可给江书久换,她却做足了准备一样,在得到穿鞋进入的准可后踱步到客厅,温敬恺跟在她身后,在她距离台阶还有两米的时候提醒她注意脚下。
江书久终于停止哼歌,她回头朝他笑了一下,说:“回到最开始的那个话题,我今天早晨六点多才睡着,下午就匆匆出门去见朋友,你知道我去见谁了吗?”
温敬恺不太喜欢猜谜游戏,更何况这是一个范围太广的填空题,不过他难得配合江书久:“谁?我认识吗?”
江书久目光停留在客厅许多年未更换的装饰画上,又转移视线扫了眼电视柜上的相框,发现这两样东西统统都不再成为她的心魔。
“当然认识,”她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判断要不要直接揭开谜底,最后还是决定不为难温敬恺,“陈嶙说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联系他,我不知道你在我姐姐跟陈嶙的关系里做出了什么又改变了什么,但我还是要感谢你。”
江书久不太想把话说得太开,站在任何人的角度那段故事都不同。她可以感谢温敬恺彼时的愤怒、规劝、理智,也可以感谢他后来的仁慈、迁就、成全。
他亲手补充完整的故事影响到温敬恺本人的幸福,余波荡漾至今日。也许温敬恺说得对,江书久想,他们两人之间就是上天作弄,是命中注定的错开。
去同陈嶙见面的车上江书久一直在恨这个与她素未谋面的人,也短暂怪罪过温敬恺的多事跟善良,可现下她是一点情绪波动也没有了,这个教训庞大而无解,她宁可让其好端端地站在所有人的前半生里,谁都不要再回头。
温敬恺对她的道谢没有搭腔,江书久不在意他的回应,她用额头点了点楼上的方向,接着提问:“钢琴还在吗?蝴蝶已经死了,但江书久还会弹小星星,希望你没有因为我的一次失约就彻底放弃学乐器。不过这首曲子应该不需要四手联弹,两只手就够了。”
温敬恺愣了一会儿,她继续说:“也不是为你,就是觉得自己明明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最后没有做到还挺难受的,这会儿补足有些晚,还得麻烦你多多担待。”
温敬恺不再学乐器的事实确凿,他也很多年没有再碰过黑白琴键,且江书久的请求足够唐突,他来不及翻找拜厄书籍,也没有时间重新擦拭许久未用的钢琴,这使得整个事件像是江书久想一出是一出的奇异后果,让他难以防御。
两人一起上楼,江书久分神,发现两家虽然户型相同,而温家的琴房对应的是她家书房。温敬恺进门后作势要寻找工具略微打扫一下,江书久制止他,说:“何识快来了,弹一首就好,了却你我一桩心事。”
而后他们坐上琴凳,以一种符合同奏的姿态和距离。温敬恺弹错了好几个音,放在真正的合奏场上这样的重大失误要被琴伴痛批,而江书久心中没有丝毫计较,她规整且耐心地等待他回想,中途停下好几次。
谁都明白江书久的行径是出于弥补而非挽留,可温敬恺只能接受这样的好意。
温敬恺私心希望何识不要来,他偷欢此刻,心想时光最好能静止在小星星里,他们谁都不用去进行很生分的一种面对。
他臆想的情感虚假,心里更是明了再大的后悔也不过是下周签文件或者下下周签文件的区别。而这些微弱的念头,也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的结束,永远地从温敬恺的脑海中消失了。
车子在楼下打着双闪,温敬恺拍灭最后一盏灯后关上别墅的门离开。江书久已经站出去同何识攀谈,他们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双方都笑得很开怀。
温敬恺走出院门才意识到自己将西装外套落在了琴房,他却不愿意再回去取了,这样的话除了他自己的记忆,至少说明总有一件物品也见证过他和江书久也有过很美好的一个夜晚,尽管这个夜晚属于告别。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他走过去,问江书久需不需要自己将她送回家。
江书久拒绝了,她整理了两下家居服,说:“就二百米的距离,我这下就回去了,不用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