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一场电话会从入夜开始,全程大家的语速都很快,到中途温敬恺的声音难得透露出一些疲惫,甚至走神了几次。
用一个下午补足了觉的何识倒是精神抖擞,中场休息时他拨电话过去问温敬恺需不需要重新与国外的合作方安排时间。老板工作再充满秩序、抗压能力哪怕是何识见过的max也经不住这样连轴转。
温敬恺听着电话里何识喝热水睡好觉的温馨贴士,想到明明几个小时前他才给江书久告诫过千万不要经常熬夜,结果自己首先打破规矩。他站起身恶作剧地想自己现在要是猝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在周一跟江书久签离婚协议了,这样他这辈子到死跟她都是配偶关系。
电话里何识操心着给他说明新购的感冒药及奥美、拉唑的位置,又扬高声音提醒他务必看准胶囊的效用再进行服用,温敬恺觉得他聒噪,将手机拿远一些,不料衣摆拨到书桌最边上的一沓文件,塑料册子反扣在地面上,里面的a4纸漏出边角。
他蹲下身将其捡起来,发现是一堆博后流动站入站申请表之类的资料。很显然这是江书久的东西,早前她抱着电脑进书房委托他帮忙,而打印机喷墨出故障,前几张出来的都是晕染不清的废纸,好不容易清晰了江书久又慌张地敲键盘再次更改信息,说自己家庭成员信息栏少填写了温敬恺,且把爸爸妈妈的位置放反了。
保姆阿姨大概不敢随意乱扔他的物品,只好将其整理到位放在显眼的位置。
温敬恺回想起来这些事情依然忍不住笑。江书久总是这样不着调,大祸不临头小灾无止尽,却幸运到与生活工作的任何细碎缺口都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他下楼在客厅边桌上找到一包药,查看说明书后按照最大剂量服用,在药品起效犯困之前回到书房集中注意力高效结束会议。
红色挂断键摁下的一瞬间温敬恺就发觉自己大概是没有精力再去复盘前一晚与江书久的谈话了,他用最后的毅力告诉何识把今晚会议的brief发他一份,以及明天不用来接他上班,有什么重要事项发邮件就好,紧急的事务可以直接来家里找他。
何识查过行政办早就做好的日程安排表后一一应下。结束通话后他完全没有困意,新买的游戏卡带还躺在电视机旁等待他宠幸,老板白天不去上班意味着他未来二十四小时内的工作会轻松一些,因此他决定今日凌晨放纵自己进阶塞尔达。
游戏界面刚刚加载结束,被何识放在地毯角落的手机又重新亮屏。
他扫了眼来电人后立刻扔掉手柄,接起后询问老板还有什么事情要安排。
温敬恺“哦”一声,说不小心拨错了,然后带着一种仿若“拨了就要讲点话”的心态问他:“你跟江书久站在车边聊什么呢笑那么大声。”
何识体谅老板今夜兴致明显不高却仍要费力气跟他讲话,所以答得简略:“江小姐问从您身边挖走我需要我现在年薪的多少倍,我说铁血打工人供职不光数工资也看资本家心善与否,她笑着说您的确慷慨大方,其余就没什么了。”
温敬恺听完也没有什么回应,何识猜测他已经睡着,琢磨了许久仍不太敢立刻挂掉电话,心想这位资本家心善不假,可总有些时候也可以让他体会到伴君如伴虎是什么滋味。
数过将近一百个秒针后何识拿起耳机准备第二次沉浸游戏王国,听筒里忽然传来一句声调极低的话:“之前让你整理过老宅,你改天把信箱里的东西找到全部送过来,谢谢。”
温敬恺说完就立刻挂断了,何识差点以为是幻听。关于那套别墅他现在唯一记得的只有电子锁的密码,当年委托的家政公司的信息也需要他去公司再翻工作日志查看,想必要耗费些功夫。
不过温敬恺看起来也并不着急,且信箱里留存的大概率不过是些松软泛黄的白报纸,上面的陈年新闻由于时效性太强在当下绝对不具备价值,于是何识在日程末尾记下这项工作。
温敬恺睡到下午五点,起床后有几个瞬间以为时空穿越已经实现。他随便做了点意面站在吧台旁边吃掉,洗好盘子将其摆放进橱柜,在柜子的角落发现几面很久以前下单的可爱甜品盘。
他从小到大从未对简笔的图案产生过欣赏之情,如今年近三十忽然可以理解江书久为什么偏爱卡通,同类亲爱同类,大约这也是她像小猫的一万个证据之一。
为了让这些与别墅总体格调格格不入的盘子物尽其用,温敬恺心血来潮重新当起甜品师傅,决心再做一次曲奇给自己尝尝。
他睡饱一觉补足了元气,也就可以闲适地放点音乐来做bgm,还从酒柜里开了瓶红酒,搜索烘焙做法试图复刻多年前令江书久上吐下泻却留恋至今的红酒曲奇,尝尝这东西是否能让人酒意上涌。
等待甜品成熟的十分钟里温敬恺接到柯谨辰的电话,对方约他去自己新开业的工作室玩,说他此次将自己的工作地点从市区挪到了空气清新的郊外,大言不惭地讲咨询一小时的要价顿时翻了个番。
烤箱“叮”一声,温敬恺戴上隔热手套将铁盘挪出来晾凉,坐去餐桌前处理了一下邮箱里的新邮件,边扫视边回:“郊区空气好是好,你新装修的甲醛味要是没去完有什么用。”
柯谨辰“啧”一声:“来不来?”
“来。”
温敬恺从衣帽间翻到一个大小正好的纸袋,看样子像是江书久装过化妆品的,上面的标他依稀有点印象,记忆中她似乎很喜欢这个品牌的口红。
今天时间充足得要命,温敬恺甚至有功夫坐下安心塑封好每一粒曲奇。这件事情他上个秋天在北城做过一次,不过今年的曲奇那个人没办法再吃到了。
温敬恺人生中第一次独立做手工活,他努力回想高中时在活动室不小心看到的江书久复原古籍的画面,手下动作力求完美精细,可总是对不齐两边封口。
于是在这个晚霞漂亮的夏日傍晚,温敬恺再一次在心底向江书久投降。
柯谨辰看到温敬恺来找他却拎着一袋饼干时差点要惊掉下巴,浮夸地问最近未终创收情况是否太糟糕以至于让他有闲情逸致跨越半个城区只为同好友一起品尝红酒曲奇。
温敬恺将纸袋放上他的办公桌,留下一句很冷漠的“做太多了,吃不完,你要是不爱吃可以分给员工”。
他一副任好友打发美味食物的无所谓样子,说完开始自顾自观察柯谨辰新工作室的装潢。
柯谨辰看他不愿多言,也就没有刨根问底去问惯常情绪还算稳定平和的好友为何今日有些奇怪,转而告知自己今日来找他的真正原因:“找你来主要不是看我工作室,是有正事要跟你说。”
温敬恺其实并不喜欢替他人分担解决心迹,事已至此只好坐回沙发上,问他:“怎么了?”
“前两天我心血来潮去看患者名单,在健康咨询的预约册子上看到了文落的名字。心理医生不给熟人看病是基本的职业操守,可我不放心将她交给旁人治疗。”
温敬恺在别人的爱情上总是冷静客观,他心知作为朋友他有责任为柯谨辰提供情绪价值,可犹豫再三后还是直截了当地说:“我的建议是不要。你们多年没见她未必肯对你全盘托付所有,适当的距离感助益未来感情升温,太过着急或许适得其反。”
柯谨辰转了两下椅子,对他的话不予置评,声音放低了些:“不说这个了,我再考虑考虑,毕竟还没敢同她正式见面。不过前阵子在图书馆偶遇她之后,我还去她大学时跟朋友一起张罗开咖啡馆的那条街区转了转,很多店铺都消失了,那时候我的心软也只能让小店多活短短几个年头。”哦豁,小伙伴们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https:///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温敬恺扫他一眼,很没有善心地戳破他的英雄美梦:“那种地方开的店都是转瞬即逝,你护着她做梦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人人都向往奔赴大好前程,更何况西北一趟的含金量有多高你比我清楚,都过去好几年了你没必要回头遗憾,这样只会让她徒增愧疚。”
“温敬恺,”柯谨辰无奈地偏了偏头,“我难得惆怅一回你就放任我流连往事好吧,难道你说的道理我会不明白吗?改天你分析自己跟江小姐的感情头头是道我才会高看你两眼。”
“你不用提醒我,我早在很多年前就分析过了,如今要做的只有检讨总结,曲终人散是最终结局,我全然尊重。”
柯谨辰移着手腕拆掉一颗曲奇,斜着眼睛瞥远处的人一眼。他非常之看不起温敬恺的口是心非:“你要是真的尊重这样的结尾就不会提着包饼干来找我,真就没有一点后悔吗?你骗骗别人无可厚非,别把自己给骗了。”
在戳破心事这件事情上,自己总没有朋友擅长。柯谨辰讲这句话没有嘲笑他的意思,仅仅用于表达,他本来没想着收到回应,结果温敬恺居然直接向他坦白。
他低下头,摩挲两下从手指上取下的戒指,轻声说:“有一点吧,尤其是她昨晚跟我聊天,我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不爱她。”
靠在浴室冰凉墙面上讲出离婚这个字眼的时候温敬恺就清楚自己从来都没有办法从这段短暂婚姻中全身而退,可很多东西都无法被篡改。
他傲慢又武断,习惯让人下不来台,又因为拥有单方面的漫长暗恋导致对江书久抱有太多期待。可没人会活在他规定的、记忆中的框架里,江永道在书房里的严厉谴责只是开端,接连收到的两则八卦是添柴,温辛余的去世不过是一粒微小的火星,种种草蛇灰线埋成伏笔,这样的结局是必然。
温敬恺有些难过,一点点而已。他明明是最想让江书久过得开心的人,最后却让她经历了她本来无需经历的勉强。
小时候雨过天晴出门玩耍,温辛余告诉他不可以踩水坑,否则鞋子会脏掉。江书久从未受过这样的规训,她的成长并不是从避开水洼开始的。
八岁时在雨水坑里用劲蹦两下使衣服湿透的江书久不会被妈妈批评,长大后的她自然没有义务为别人的青春遗憾买单。
温敬恺深谙此理,只得向命运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