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闻时
“没事了。”张聿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他腾出一只手，温热的掌心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穿过发丝时带起一阵微痒的触感，“别往心里去。”
宋清影摇摇头，靠在椅背上缓缓闭上眼。车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粒被风裹挟着，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很快晕成一片模糊的白。街景在雪幕里变得柔软，路灯的光晕像融化的蜂蜜，淌过积着薄雪的屋顶和光秃秃的枝桠。那些被韩峥的话勾起的尖锐棱角，忽然就被这温柔的白裹住了，钝得发不出疼。
她想起高中时被同学嘲笑是“没人要的私生女”，韩峥会像只炸毛的小兽冲上去理论，而张聿铖总是默默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绕在她冻得发红的脖子上。那时她以为韩峥的炽热是救赎，直到此刻才懂，张聿铖的沉默守护里，藏着更沉的暖意。
第二天进组时，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作响，像咬碎了冰碴子。影视基地的场地上，工作人员正挥舞着铁锹扫雪，金属与地面碰撞的铿锵声里，混着场务扯着嗓子的吆喝：“道具组这边！灯架底下的雪清干净点！”“服装组的车陷雪里了，谁来搭把手？”嘈杂的声响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像支生涩却鲜活的晨曲。
“姐，顾老师已经在化妆间等你了。”陈素裹着件臃肿的羽绒服，像只圆滚滚的企鹅，一路小跑过来，手里捧着杯热气腾腾的热可可，塑料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她说今早对叶韵和叶婉决裂那场戏，让你来了就去找她。”
宋清影接过可可，暖意顺着冰凉的指尖漫上来，一路熨帖到心口。“知道了。”她呵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冷空气中迅速散开，“李导没来催？”
“李导在看昨晚的回放呢，说你俩的对手戏越看越有味道。”陈素挤了挤眼睛，“尤其是你转身那句‘我命由我不由天’，他说能当教材了。”
化妆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刚推门就撞上一股湿热的暖流，混杂着发胶、粉底液和淡淡的栀子花香——是顾婳惯用的香水味。顾婳正坐在镜前闭目养神，化妆师正拿着极细的眼线笔，小心翼翼地在她眼睑上勾勒，笔尖划过皮肤的动作轻得像羽毛拂过。听见动静，她缓缓睁开眼，镜中的目光与宋清影对上，眼角的泪痣在顶灯的光晕里若隐若现，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像浸了温水的丝绒，“李导说今早拍决裂那场，台词你再顺顺？我总觉得叶婉那句‘天道不容’少了点东西。”
宋清影在她身边的化妆镜前坐下，将剧本摊开在冰凉的大理石台面上。纸页边缘被她翻得有些发卷，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批注。“我觉得这里，”她指着其中一段对话，指尖点在“你可知背叛天道的后果”这句上，“叶婉说这话时，眼神不该那么冷。她们毕竟是一起在清玄观长大的姐妹，就算立场对立，恨里也该藏点痛惜才对。”
顾婳挑了挑眉，伸手接过剧本翻看，纤长的手指划过纸页，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透明的护甲油。“你是说，她对叶韵还有未断的姐妹情？”
“就像被雪压着的梅枝。”宋清影想起宋家别墅院角的那株老梅，哪怕枝桠被压得弯弯的，也总有几朵花苞要从雪堆里探出来，“再硬的壳，底下也该有点软的东西，才显得真实。”
顾婳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像风吹过挂在檐角的风铃。“你倒是比我懂她。”她合上剧本递回来，指尖不经意擦过宋清影的手背，带着点微凉的温度，“行，就按你说的来。我试试加个气口，把尾音抖一下。”
对戏时，顾婳果然在“天道不容”四个字后面加了个极细微的停顿，尾音里裹着点不易察觉的颤，像断了线的风筝在坠落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牵线的人。宋清影饰演的叶韵转身时，指尖在宽大的袖摆下悄悄蜷起，指甲掐进掌心——那是顾婳私下教她的细节，“再硬的人，转身时也会有软肋，只是不能让人看见。”
“我命由我不由天！”她的声音掷地有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却在走出殿门的瞬间，肩膀极轻微地垮了垮，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也像失去了最后的铠甲。
“卡！”李旭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沙哑，“完美！就是这个感觉！清影的倔强，婳婳的痛惜，全出来了！这条过了！”
收工时已近中午，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雪地上反射出晃眼的光。宋清影卸完妆出来，正撞见顾婳的助理小周在收拾化妆箱，眼影盘和唇釉被码得整整齐齐。“顾老师呢？”她随口问道，伸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小周抬头，脸上带着点疲惫的笑：“刚接了个电话，说去后面房车那边了，好像是家里来的电话。”
宋清影抱着剧本往停车场走，路过顾婳的房车时，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说话声，像被捂住的喇叭，只能捕捉到零碎的音节。房车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像道密不透风的墙，只在窗帘缝隙里，能隐约看见两个模糊的影子，其中一个身形挺拔，肩线硬朗，不像是剧组的人。
“……老宅的事，爸已经松口了，说可以暂时不拆。”是顾婳的声音，比平时冷了些，像结了层薄冰，“你别再插手了，顾家的事，我自己能处理。”
“他拿你当棋子，联合韩家算计宋家，你还护着他？”男人的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怒意，像被按在水里的火，“要不是我查到韩峥和宋家的交易，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等他们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
宋清影的脚步猛地顿住了，像被钉在了原地。韩峥？宋家？交易？这些词像散落的拼图，在她脑海里胡乱碰撞，却拼不出完整的形状。她想起韩峥昨晚的电话，想起宋文递过来的银簪，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这是顾家的事，与你无关。”顾婳的声音陡然拔高，又像是意识到什么，很快压了下去，带着点刻意的冷漠，“当年你离开顾家，不就说过再也不管我们的事了吗？”
“与我无关？”男人冷笑一声，那笑声像冰锥划过硬石，“当年若不是为了救你，我怎么会被赶出顾家？怎么会……”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像断了线的风筝，消失在呼啸的风里。宋清影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脚后跟不小心撞到身后的工具箱，金属碰撞的“哐当”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像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房车的窗帘被猛地拉开，顾婳的脸出现在玻璃后，眼神里带着惊惶，像被戳破秘密的孩子，脸色瞬间白了。她身边的男人也转过身，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冷峻，鼻梁高挺，唇线紧绷——竟是闻离的哥哥，闻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