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强行破阵
第五十三章强行破阵
话头一顿,徐妄说:“现在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此前刮入耳道的风原来未曾离开,卷做尖锐嗡鸣扎进沈东大脑。
“所以你回溯时间,是为了在人类还记得祂们的时候,让祂们……”
“成为人类的噩梦。”徐妄答得坦然,“直面死亡,人类就会推翻现有生存法则,重拾遗忘已久的信仰,我的同胞也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沈东挣扎着开口:“没有别的办法吗?一定还……对了!我是人类,我可以做记录,我会让人类记住祂们!”
徐妄却摇头,他似乎很疲惫,正勉力提振精神解答疑问。
“柏姬,也叫白鸡神,记载多见于闽地方志。传言明兵入境时,元守臣柏帖穆尔殉难,家人尽奔散,独其女自刭(jing),又言柏帖穆尔知城不可守,引妻妾登楼,谕以大义,合家同时殉难者七人,其女甫十岁,亦与其难,后人怜而祀焉。
“由于土音相沿,柏姬被讹唤为‘白鸡小姐’,于是新的故事注入了她的过往。人们认为她生前钟爱宠物白鸡,一日白鸡误入井中,她为救鸡坠亡。书坊刊载《白鸡传》云:唐时有白鸡,年久得道,化为女子,时方瘟疫,制药施舍,全活甚众,后于白日飞升,故立庙祀之。《晋安逸志》则记载了一段奇事,阿罕得儿因向往荣华富贵的生活,托生为麻喇国王女,其师独眉和尚为度她参悟,化作白鸡近身教引,王女遂与鸡同登极乐。
“无论历史记载还是坊间讹传,她总与黎民、悟道相关,也的确是一位心怀天下的神。她很爱人类,香火鼎盛时便倾其所有庇护百姓,即使后来信众流失,她依然牵挂着众生。现在她在地方福利机构工作,帮扶照料陷入困境的人们,但她太虚弱了,不得不化作老媪,才能找到合适的借口,解释她为什么会频繁地、毫无征兆地昏睡,她的恋人愿意舍掉一切,只为换她活下去。”
徐妄一手支住侧额,用力按压太阳xue。
“像她这样的神灵鬼怪浩如烟海,祂们要面对的不单是被人类遗弃,还有信息杂糅后反复撕裂重组元神的痛苦,祂们没有时间了。你固然可以记录,可以尽你所能宣传祂们的事迹,但传播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何况没有信仰作为基石,再精彩的故事也不过饭后谈资,难以长存。”他叹出口气,“回溯必须开启,人类畏恶崇善的本能,会让他们在灾难抵达时,同时成为拯救者与覆灭者的信徒。”
曾经,沈东很喜欢听徐妄说这些。
那些由人类书写、由神怪演绎的朴野生动又光怪陆离的故事,让他短暂脱离一地鸡毛,安全地撞进一个全新的、异彩纷呈的世界,让他觉得自己离徐妄很近,近得仿佛仅隔着一扇木门,能够透过锁孔窥见徐妄的生活。
可现在,安全感被剥除,门洞化作血盆大口,亟待嚼碎让他得以成为他的一地鸡毛,进而吞噬整个人类社会。
沈东无法接受。
“可是人类怎么办?”他问他,“就这么被一脚踩死,求生的希望反倒成了死亡的导火索?”他试图向徐妄靠近,又生生按住自己,“柏姬,对吧,你说她珍视人类,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她会怎么想?”
徐妄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
“就算不提柏姬,三皇五帝、后土、信……还有夷则,他们的想法不重要吗?他们一直在阻止你,不就是因为还有更好的办法,或许需要时间,或许不能立刻解决痛苦,但终究是可以让人类和神怪共存的办法啊!你那么聪明,能花几百年筹备一个计划,为什么不愿意找一条可以让大家都活下去的路呢?神怪不应该被遗弃,人类也不应该被当做垫脚石!”
这话一出,徐妄犹豫着移开视线。
沈东以为问住了他,不想却听他道:“三皇五帝不是为了人类。”
“……我不明白。”
“如果我告诉你,他们是为了自己,你能接受吗?”
沈东茫然得险些宕机。
徐妄失笑:“我说过,人类信仰越充足,神灵鬼怪的力量就越强。今时今日,还有什么比得过三皇五帝——尤其是炎黄二帝——在人类心目中的位置?人类视他们为‘根’,即使信仰已不够纯粹,仍然足以供他们大权在握、呼风唤雨,他们不担心被遗忘,甚至不担心失权。
“但在他们诞生之初,应龙、烛阴、蚩尤……虽说数量不多,却存在着得能够制衡他们的生灵,只是随着岁月更叠,这些存在或衰弱,或长眠,一旦祂们重返巅峰,势必影响三皇五帝的统治。长时间位于金字塔尖,便不会希望下行哪怕一步。”
他摊开手,所言如银针刺耳:“这才是他们封印我的原因。”
我能接受吗?
突兀的,沈东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旋即意识到,他没有接受与否的权利。
平日里神怪斗法,人类已经无力招架,而况神怪开始争夺权势、资源——一份沈东无法理解的蛋糕。人类渺小得甚至称不上蝼蚁,只是沙砾,被一部分神怪用来铺路,又被另一部分神怪和水堆砌堡垒,沙砾的尖叫哭嚎根本传不到祂们耳中。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想。”
如果神明不再庇佑人类,那他无非是回到一切靠自己的状态,他如此活了二十多年,同样可以如此活过后半生。
沈东两手攥拳,终于放弃将徐妄拉回身边。
“我不能让你继续回溯。”
徐妄并不意外:“你是人类,应该这么做。但你做不到。”
下一秒,肺部时间被锁住了,窒息感蜂拥而上,侵吞着沈东的理智。
半年前,徐妄以此教导他使用钥匙,如今,徐妄打算杀了他。
如果大脑缺氧带来的眩晕更强烈,或许沈东的心脏不会抽痛得这么明显,他抓挠着咽喉,咒骂该死的、假设存在的命运,咬牙闭上双眼。
时核留下了碎屑,他还能调取时间,但召唤过去的日月山神人不一定管用,毕竟所有神灵鬼怪都在重拾力量,他无法确定哪个时间点的徐妄足以应付现在的他,好在沈东想到了别的办法——同样改动肺部时间,夺回呼吸。
不知为何,念头划过脑海的刹那,沈东忽然咽进口气,他错愕睁眼,见徐妄失神地望着他。
力量还没复苏吗?
沈东顾不上多想,眨眼唤亮时间长河。
既然徐妄还没变强,三百年之前的任何时间点都能成为助力,可沈东万万没想到,眼前只是一片无垠雪白,不见半条光带!
在这个与过去和未来断联的一瞬里,时间流似乎不起作用。
这让沈东毛骨悚然,他唯一可以依凭的手段落空,徐妄抄起水缸都有可能杀了他。
他一遍遍尝试叫出光带,随着精神被死亡逼得不断集中,他蓦地看见了什么。
远方闯来一豆黑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扩张,延展成一副波动画卷。画卷内是荒芜院落,歪树老缸一应俱全,唯独没有人,画卷边缘则逐渐淡化,直至融入洁白光华。
沈东意识到,他看见了一瞬的边界。
他筑起无形大手,拽住边界用力压缩,但闻清晰裂帛声,画卷崩散入时间长河。眼前环境倏忽变化,层层退潮的光华后仍是那方宅院,却秋色萧索,老树枯死,缸中无荷,残垣断壁亦越发朽败。
藤椅消失了,徐妄跌坐进草丛,沈东尚未反应,身侧劲风乍起,一捧血雨斜刺里杀出,眨眼贯穿他四肢胸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