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人神对谈
第五十二章人神对谈
白芒泼洒，层层濯退黑暗，沈东眼前展开片山林风光。
薄雾初散，松涛阵阵，深处若隐若现一方古寺，青瓦白墙，朱门绿阶，油润红漆经年得山风山雨剥蚀，斑驳成片片胭脂，苔藓累月沿阶面裂纹生长，衔接出条条碧蛇，门环上一对锈迹纵横的兽首，怒目圆瞪，以古朴气象托起森严肃穆之感，让沈东本能退了半步。
后土在脑海中发问：“看见了吗？”
沈东犹豫再三，到底将所见场景如实相告。
信池追问：“寺庙的名字是什么？”
沈东摇头：“没看见牌匾。”
后土道：“去四周看看。”
信池补充：“别靠近寺庙。”
沈东应声“好”，维持着和古寺的距离，按捺着见徐妄的念头，在山林间搜寻半晌，总算透过黄绿交错的树影看见块路牌——景区常见的那种，立在岔口引导游客去往感兴趣的景点。他报了上面的地名，信池大概在同步搜索，很快撂下话。
“找到了，回来。”
沈东没有立刻动作，他眺望着十数米外的古刹，听见凉风递来檐角铜铃的低吟，内心天人交战。
徐妄在那儿吗？他在干什么？要不要……进去？
信池说，只要确认时间夹缝的位置，他们就有办法破阵，将徐妄拽出虚空。后土说，她会尽量以制服为第一目标，给沈东留下见面的机会。术器说，哼。
后土的话语权显然高过信池和术器，沈东也相信她一言九鼎，但变数在徐妄。
沈东拼死了去活，至多不过百年，他问过自己，有没有什么事能让他从出生坚持到死亡？答案很不清晰。所以他难以想象一个计划对徐妄而言有多重要，才会让他三百年始终如一。
负担着这样的计划，徐妄会甘愿被带回山中居吗？会甘愿迎接死亡或又一次封印吗？还是会背水一战，不死不休？
沈东总觉得，如果现在离开，他大概率再也见不到徐妄，再也无法找他问个明白。
可是，他不能弃天下苍生于不顾，不能凭一己私欲破坏抓捕。
他不能进去。
思绪虽乱，耗时不过几秒，沈东用力抹了把脸，下定决心将日月山神人凿进灵魂深处，以血肉掩埋。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视野骤暗，他来不及反应，便被一股巨力迎面撞上，仰身跌落万丈深渊！
沈东惊慌失措，试图抓回跟后土的连结，但本该包裹周身的暖意完全消失了，好在下坠过程不长，在心脏被失重感捏爆前，他一屁股坐在了湿软草甸上。
说是草甸，或许称其为杂草丛生的泥地更合适。这是一处荒芜院落，东南一株歪脖老树，西北两尊枯荷水缸，正北半塌老宅蛛网密布，焦黑的木梁瓦当杂乱堆砌着，蓬出沉沉死气，但不知为何，衰败间另氤氲着古怪的静谧豁达之感。
老宅正前方，水缸与歪脖树之间，架着一把藤椅，身着白衣、黑发赤足的青年陷在其中，膝上盖了条薄毯，似乎睡得正沉。
是徐妄。
沈东几乎瞬间弹离地面，踉跄扑出两步，劲风自东面席卷而来，扬起风沙迷眼，他不得不站住脚，摊掌遮掩面门。与此同时，椅内的神明睁开眼，越过乱发看向沈东，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十米的距离横亘在两人间，沈东动弹不得，索性哑着嗓子开口：“这是什么地方？”
“……”短暂迟疑后，徐妄答，“时间空洞，被无限拉长的一瞬，脱离所有时间线而存在，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你拉我进来的？”
徐妄不置可否。
意识到什么，沈东后退半步皱起了眉：“寺庙只是个饵？”
徐妄笑了：“母亲太过一板一眼，时核是我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它会留下碎屑。”
沈东瞪大两眼，心脏几乎迸出胸膛。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
“你想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的确不是。
沈东手脚一阵发麻，紊乱心跳牵扯住百骸，翻腾出无法忽视的痉挛和酸痛。
“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工具吗？”仿佛自虐一般，沈东问得格外尖锐，“逼退阿紫，劝我留在山中居，越过结界赶走妖神，给我‘钥匙’，教我应对神怪的办法，让我看见你受伤，引导我掌握时间回溯的诀窍，用焉酸帮我救人，带我离开时间乱流……”还有那些拥抱、宽慰、鼓励，“这一切，都只是为了激发时核的力量，完成你的计划？”
而我，可有可无？
“你既然会问，代表你对这套说辞心存疑虑，不是吗？否则你大可以就这么相信。”
“徐妄！”沈东无名火起，“你能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徐妄沉默了，半晌才道：“还记得电车难题吗？一辆载满乘客的列车突然失去控制，你是唯一可以操纵列车的人，前方有两条轨道，左侧是五个孩子，右侧是个被仇人绑在铁轨上的男人。你不能让列车脱轨，必须选择向左或向右——那时候我说过，这个问题不是要你去找答案，是想告诉你，选择必然伴随困境，一旦你试图握住方向盘，早晚要做一些让你痛苦的决定。”他顿了顿，掷地有声，“现在，就是那个困境。”
沈东当然记得这个困扰他数日的问题，他的回答是：如果不是我握着方向盘，就会有另一个人来做痛苦的决定，与其那样，不如我自己选。即使真的很难，也是我的选择，我愿意负责。
可他哪里能想到，选择具象化后，会变成“让列车冲向徐妄”和“冲向所有人类”。
见他脸色难看，徐妄补充：“我给过你选择。”
沈东闭上眼，强迫自己恢复呼吸的能力：“那不是选择，你明明就很清楚，在那个时候，那个情况下，我不可能做出第二种选择！如果当时我不去学应对神怪的方法，不去唤醒时核，你难道会放我走吗？”
“……”
沈东笑出了声：“你连这个都不敢回答……”
“会。”意外的，徐妄开口了，“不论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