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野山探险
第一章野山探险
“嘎。”
好似断骨的动静。
林子里浓夜如墨,水汽不断向下囤积,沉甸甸坠在冲锋衣上,活像往后背添了具肉眼瞧不见的尸体。季允乔迷惘站住脚,越过枯臂般、张牙舞爪的枝丫远眺,试图在凝固漆黑中挖出点什么。
不对,不算凝固。
习惯了黑暗的视网膜捕捉到一些浮雾,仿佛森林在呼吸,这让他恍惚以为自己走进了兽口,下意识后退,又踩断一截树枝——“嘎”,还是断骨的动静。污水从腐植下渗出,裹着恶臭和森寒扑上脚背,沿鞋带孔零星往里渗。
冷啊,季允乔想,浑身都是冰凉的,冷得他牙根打颤。
背上的赵航下滑了几寸,季允乔忙扣紧他大腿,费劲擡稳。力气被发抖耗空了,这个动作让他险些前扑栽倒,他仓皇调整重心,再次迈开步子。
赵航晕过去前告诉他,西边有一幢木屋。季允乔不确定赵航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但下山的路早已辨认不出,登山队员们也下落不明,除了一面祈求上苍,一面西行,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林子太密,枝丫反复被拨开又回弹,抽打在季允乔脸上、身上,他不觉得痛,也失去了恐惧的能力,求生欲恰到好处帮他屏蔽着杂念,他清楚额头的伤还在流血,铁锈味时不时就在嘴里膨胀,但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不是问题。
不知走了多久,久到星子静默,久到季允乔萌生了一个念头——
扔下赵航吧,背着他,我们都会死。
他旋即将它甩远,从同一所高中考到同一个大学,在同一个集团工作,他视赵航为挚友,即使赵航毛病不少,那份让他得以在大城市落脚的机会,仍然是赵航帮忙谋来的。
“呵……”
突兀的,季允乔乐了,却分不清自己乐什么,他好像开始神志不清,失血、失温,加上惊惧后的过度疲劳,正在摧毁本不算强壮的肉体。就在这时,浓夜里鼓出一个水泡,季允乔眨了眨眼,那水泡迅速清晰,锐化成一豆光点。
是人家,赵航没骗他,真的有木屋!
季允乔欣喜若狂,架住赵航直奔光点而去。但他太累了,一路跌跌撞撞,摔出几个狗啃泥,好不容易将木屋从黑暗里撕出来,已经几近虚脱,他只能暂且放下赵航,手脚并用爬上木梯,用最后一点力气拍响房门。
木门被拉开,油灯黏腻朦胧的光晕渗出来,在季允乔面上松松投下片影子。
那是个高个男人,一头乱发,满脸胡须,虽说衣着老旧,但收拾得颇为干净。季允乔仰起头,用裂开血口的嘴挤出点声音。
“大哥,救救我们……”
二十分钟后,季允乔蜷缩在火塘旁,两眼迷离,望着从床边走回来的男人,哑着嗓子问:“他……”
“断腿固定了。”
男人答一句,提起烧热的水壶,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季允乔将手里杯子放下,越过男人看了看赵航,他昏睡着,面孔在光影里明暗,分不出好坏。季允乔松了口气,至少有简易医疗手段,好过在密林等死。
这间木屋不算大,分作两间,主屋家具全木制,一张床,一爿无门衣柜,一架桌子,几条长短凳,墙上挂了些动物皮,多是兔子,偶有大点的狐貍,余下的季允乔不认识。里屋关着门,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季允乔奇怪于既然有两间房,为什么床和衣柜会放主屋,可他没机会问,这话题多少有些不礼貌。
离得近了,季允乔得以仔细打量男人。
对方生了双过分精明的眼睛,皮肤黝黑却不粗糙,虽蓄着络腮胡,但裸露的眉眼很是俊朗,借季允乔御寒的外套也没有丝毫异味,实在不像搁不通水电的大山里久居的人。
逃犯吗……不能吧。
这头季允乔胡思乱想,那头男人移开水壶,添了只砂锅,走到窗前提来个布袋,将里面带血的肉块倒进锅,顺势扔姜片去腥,注水加盖烹煮。季允乔没问是什么肉,只重重咽了口唾沫。
不多时,锅里煮出闷响,男人开盖撇去浮沫,撒盐和一把香料,复又盖上,在火塘旁坐下,拨弄着柴堆开口:“为什么进山?”
“呃……”
男人乜季允乔一眼:“这里不是景点。”
季允乔拢紧外套,盯着脚边跃动火星道:“玩的就是野山。”
这趟旅程是赵航敲定的,他报了登山俱乐部的活动,本来跟别人同行,谁知出发前两天,朋友家里临时有事,赵航紧急叫上季允乔凑人头。季允乔不爱长途跋涉,可赵航不容置喙,他拗不过。
俱乐部专玩野山,这次深入原始密林,挑战三天登顶、五天往返,讲的就是惊险刺激加折磨人。除了季允乔和赵航,另有五名队友,三男两女,领队是个年近四十的汉子,野外探险经验丰富,全队仅季允乔纯小白,领队为此提前给他做了培训。
头两天一切顺利,季允乔体力不好,到底拼着点“男子汉气概”,硬跟队伍完成了计划路程。昨晚他累得人憎鬼厌,草草吃过晚饭就进了睡袋,凌晨四点却被赵航摇醒。他迷迷瞪瞪想问咋了,二十多岁的人,撒尿不至于找个伴,谁知刚张嘴就被赵航一把捂住。
四面黑魆魆的,瞧不清赵航表情,但季允乔感觉他在发抖。
冷还是怕?季允乔没能第一时间确认,他翻身坐起,赵航便迎上来咬耳朵。
“外面有东西。”
不能是鬼吧!
季允乔自认属唯物主义战士,不惧一切牛鬼蛇神,打手势让赵航放下心,余光觑见帐篷外晃过道影子。他心头一跳,正要拉开帐篷查探,赵航眼疾手快将他按住,竖起食指示意噤声。他未及反应,就听外面“当啷”乱响,似乎有什么在翻弄他们滞留的炊具。
季允乔愣了愣,赵航小心划开拉链,还没探出头,外面乍起怒喝:“跑!”
赵航一马当先冲出去,季允乔慢了两步,等他蓬头垢面钻进夜色,正见一头庞然大物掀飞两个女队员的帐篷。
不是鬼,季允乔想,是他妈的熊啊!
念头刚起,他手脚并用爬离帐篷,顾不上分辨东西,闷头狂奔数十米,让老树气根绊了一跤,车轮乱转似的跌下矮坡。所幸赵航也挑了这个方向,见他滚进枯叶丛,忙不叠从旁杀来,顺手拉了一把。
两人瑟缩在矮坡下,脸色一个赛一个白,屏住呼吸不敢动弹。但那头熊好像没打算攻击他们,隔了许久仍没追来,赵航提议回去,季允乔说你他妈疯了吗,赵航说装备全在营地,不拿指南针他们会困死在林子里,季允乔说操。
回归回,时间是个问题,赵航被求生逼出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即折返。直到天色渐明,两人互相搀扶着、猫腰小心翼翼踅往营地。
“两顶帐篷被撕烂,背包翻个底朝天,装备散落一地,”季允乔说,“不像遭熊,像给炮弹轰炸过。”
男人没说话,接开盖闻了闻肉汤。
季允乔不管对方乐不乐意听,难得有个倾诉对象,他想把一肚子苦水倒干净。
毕竟都有经验,知道装备的重要性,天亮后队员们陆续回了营地。大伙一对信息,才知道领队最早察觉异样,趁熊不备摸出帐篷,先把女队员捞离险境,再叫醒其余人,所以除了季允乔摔得擦破手掌皮,别无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