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另寻他法
第七十四章另寻他法
日升日落，云卷云舒，矮楼之上，凌肆然长身玉立，遥望东北方一户民宅。
透过略显脏污的老旧玻璃，能看见一方陈设拥挤的客厅，纸箱、空瓶堆得满满当当，但户主仍在东南角辟出六尺见方的净地，置一几案，上供粗雕神女像，以红布包裹。
一名憔悴妇人跪在案前，双掌合十，虔诚默祷着，心声便溢出门户，直入凌肆然耳窝。
“神啊，求您看顾我家那口子，他一辈子行善积德，为着救人才烧掉半身皮，不是贪那点金饰。现在他吃不下东西，全要打成糊糊从管子喂进去，他是个好人，不该遭这份罪，求您别再动怒，别再惩罚我们……神啊，他能好起来，我改吃素，绝不添杀孽，求求您……”
凌肆然暗叹口气，另一户人家的碎语交叠而来。
“我和你港噶好多次，要你拜神女，你紧噶洋叉耳聋的叻？”
“哎哟，我能从火场跑出来靠的是反应快，那赵老师家天天拜，不还是烧去医院了？”
“你莫洋不辣叉的哈，过来磕头！”
“好咯好咯，神女在上，保佑我全家平平安安，这是我身份证号，别认错门。”
“短命死你……”
“不好在神女跟前骂人哈！”
凌肆然皱起眉，向极远的东方投去视线，似乎掠过重重山峦窥见家乡景貌。
为替枉死信众讨个公道，她跋涉千里寻找无支祁，意外通过沈东截住对方，本打算监督一年半载就返程，谁知会在异地重拾力量。
火鸦乘风而来，停在她肩头，仰颈咽下一枚盘绕黑气的火丸。那是妖邪作祟诞生的异物，眼下灾厄四起，倘若她带火鸦离开，便无法时时照料此处信徒，可家乡百姓同样面临困境，同样需要她的荫庇。
左右都是绑着人命的顽石，她进退两难，一面聆听错杂祷告，一面向火鸦低喃：“走，还是留？”
“哇——哇——”
火鸦悲怆啼鸣。
凌霄女的信众均是外乡人，以自家供奉为主，鲜少交集，龙洼村的情况则截然不同。
坡道中央，几个一身素衣的男女正向往来行人发放护身符，符是特制的白底红字，叠成八角形，好似压扁的井口。
“白鸡娘娘庇佑你，白鸡娘娘庇佑你，白鸡娘娘庇佑你……拿一个去吧，信奉白鸡娘娘，白鸡娘娘庇佑你……要虔诚，白鸡娘娘才会显灵，白鸡娘娘庇佑你。”
“没有白鸡娘娘，咱们就完了，白鸡娘娘庇佑你……白鸡娘娘庇佑你。”
“白鸡娘娘庇佑你……给孩子带一个，千万贴身。不不，不要钱，我们都是白鸡神的子民，白鸡娘娘庇佑你。”
相距不远的楼宇天台上，柏姬俯视信众，面色阴晴不定，忽听一声浑厚咆哮，一头顶生双角、被毛雪白中夹杂几绺黛色的巨兽踏空而来，稳稳停落她身旁，垂首不断蹭她肩膀，亲昵拱高手臂。
柏姬顺势抚摸辟邪头顶，顺滑长毛便挤入指缝，冰凉中自有薄薄暖意。
“是时候扩张领地了，”她开口嘱托，“得尽可能保下更多人。”
辟邪不言，兀自享受爱人抚慰，直到柏姬拽疼他毛发，他才抖搂全部筋骨俯下身，待她斜坐后背，仰天长啸着扑入云顶。
“看、快看！白鸡娘娘显灵了！”
“白鸡娘娘庇佑我们！”
人群立时沸腾，更有甚者当即跪地叩拜，高呼娘娘救命。
这场景看愣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他忙不叠拉扯地上信众：“你们干什么？清醒一点！这世上哪有什么鬼神，都是障眼法，都是骗人的，快起来！”
那人用力搡开他，指着他怒骂：“哪里来的小畜生，对娘娘不敬是要遭祸的！”
“你们……”年轻人趔趄两步，难以置信地摇头，“你们跟邪教有什么分别？”
这话掀起轩然大波，人群朝他涌来，斥责谩骂此起彼伏。忽有一壮汉拨开群众挤出，一拳挥中年轻人太阳xue，后者应声倒地，半晌没能起身，看客却在一瞬讶异后，纷纷鼓掌叫好。
“滚出去！”壮汉连踢带踹，唾沫横飞道，“龙洼村不留对娘娘不敬的杂碎！”
“滚出去！滚出去！”
“他对娘娘不敬，给他点颜色瞧瞧！”
“揍他！揍他！”
安宁被剥夺，秩序往往随之坍塌。
衣衫褴褛的流浪者在兜售模样古怪的石片，称如今凶灾连连，盖因当初女娲娘娘补天的灵石出现松动，释放了囚于混沌的妖邪，某一日夜半天降异光，光华退尽徒留一地灵石碎屑，瞧这凹痕多像天女的眉眼，瞧这曲线多像蟠桃树的根须，携着女娲娘娘的神力，保大平安，一片八百，五百？三百也行，都是善缘……
昔日的天之骄子游荡街头，逻辑与经验不再能提供助力，生存似乎仅凭一时运气，谁能活下去，同谁的社会成就、税后工资、机票是否头等舱毫无关系，所以这位女士，你看得见我吗？你能证明我真实存在而非臆想吗？不，我无法判断你是真是假，你可能只是我大脑构建的幻象……你能证明你真实存在而非臆想吗？
这厢，古朴庙宇被入侵，有人跨在挖斗里振臂高呼，不能保佑人类的神，供来干什么？那厢，新的圣殿即将落成，富豪挥金如土，喋喋不休，求平安，求守财，求长生。
顺应时局的倾销着雕塑、画卷、香烛纸钱、灵符摆件，不肯认命的无论信鬼神或信科学，都试图直面异象，尝尝螳臂当车的滋味。
有人如鱼得水，自然有人寸步难行，有人乐极生悲，也就有人绝处逢生。
一种全新的，无法称之为秩序的秩序正在建立。
是比优胜劣汰更残酷的——生死随机。
人类对此无能为力，唯一可能扭转时局的人正被焦躁裹挟，在山中居18楼来回踱步。
黄帝不见了。
自从上次天台一别，沈东再没联系上黄帝，他委托闻人、信池甚至夷则牵线搭桥，反馈却一个比一个含混支吾。事情不该这样，他确信自己说动了黄帝，为什么对方会避而不见？
无法确认黄帝的下一步行动，沈东心神难安，虽说在秦越辅助下，他将对时屑的部分理论知识转变成了实战经验，可这两日来他毫无长进，无论秦越如何督促，他都没法全神贯注地调用力量，每每逼得自己头痛欲裂，甚至数度陷入僵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