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长荣
第110章长荣
三日后,帝常安准了刑部对于帝长荣的处斩决定,行刑前,暗卫陪着帝长兴前往天牢看他。
帝长兴不是头一次来到天牢,在城防军时,这里也是他常来执行公务的地方,送人进去,或者将人提出来,但是没有哪一次是替人送行。
昏暗的天牢里弥漫着潮湿腐朽的味道,长廊的左右是或呆滞或发狂的人群,他们伸出手想要够到自由,但这座天牢里关押的都是重刑犯,从他们犯下罪行那一刻起,就注定没了自由。
走廊尽头的烛火忽明忽暗,似是要熄灭了,帝长兴站定,轻声吩咐引路的衙役:“劳烦,换盏灯吧。”
衙役弯腰应下,依言退去。
牢房角落里蜷缩着的人闻言转头,原本平静无波的眼睛在看到来人时起了一丝波澜:“你来了。”
暗卫替他打开了牢房的门,帝长荣手脚动了动,又被镣铐的撞击声拉回现实,他垂眸笑了笑。
暗卫在一旁看着,觉得此时的帝长荣看着好像顺眼了些。
帝长兴走进牢房,之前蛊毒对他身体造成的伤害已经养的七七八八,脸色也红润许多,衬得帝长荣更加狼狈。
帝长兴原本以为他站在这里会觉得畅快,可其实并没有,他安静地看着眼前人前所未有的颓败模样,心里率先涌上来的是无尽的遗憾:“你要死了,我来看看。”
“是吗?”帝长荣扯了扯嘴角,“那你真善良。”
“不是,我只是来替我母亲和妹妹,亲眼见证你这个刽子手罪有应得。”
“你果然都记得。”帝长荣仰头看向他,神色复杂了很多。
“怎会忘呢。”帝长兴冷漠地看着他,“我记得一清二楚,你母亲是如何构陷我母亲的,你又是如何折磨我母亲的,他还有府里的所有人,是如何冷眼旁观的,我记得不能再清楚了。”
“你背叛了父王。”
“从未效忠,何来背叛?”帝长兴站在原地未动,傲然道,“帝方遥勾结北夷南蛮,是卖国之举,罪无可恕。”
帝长荣愣了愣,被软禁在延庆王府或是被转移到天牢的这段日子,没人告诉他帝方遥是因为什么被通缉:“勾结北夷,南蛮?”
“我替你感到悲哀。”帝长兴的神情里带了一丝悲悯,“王府里所有人,只有你活在他为你编织出的所谓保护的网里,你无知又残忍。”
“你觉得被你凌虐致死的生命不是命,被你欺凌压迫的人不是人。你从未用过平等的眼神看过任何人,你活成了第二个帝方遥。”
帝长荣静静凝视着他,一言不发。
“我欠你的。”他忽然说,“这条命还你。”
“还不干净的。”仇恨在眼里燃烧着,帝长兴大步迈过去,一把薅起帝长荣,“你能把我母亲和妹妹还给我吗?既然不能,你有什么资格说还我!”
帝长荣安静地承受着帝长兴的怒火,他道:“从前,我真的想过要把你牢牢绑在身边,即便做了鬼,也只能跟在我身后,到死也别想自由。”
他擡起沉重的手,想碰一碰眼前的人,却被帝长兴偏头躲过,他只好再度露出从前那般嚣张的笑:“罢了,你有陛下作保,我是不能绑着你了。”
“欠你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下辈子,你做帝长荣吧。”
“走吧,我这样的人,何至于你亲自来送,平白脏了你的靴子。”
帝长兴直觉怪异,可他来此的目的也很单纯,就是来替母亲、妹妹和那些死在帝长荣身下的无辜生灵见证一场公道,他没有多留,很快带着若有所思的暗卫离开了。
“帝长荣是午时处斩吗?”
“是,公子想去看看?”
帝长兴仰头感受着阳光洒满全身,方才牢房里的阴冷被温暖取代,他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去。”
帝长荣的视线停留在方才帝长兴站过的位置久久不散,他倚在墙上,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
其实,他不是没有平等看待过任何人的。
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其实他十几岁以前,是很喜欢帝长兴这个弟弟的,帝长兴粉雕玉琢,人也乖巧,跟在自己身后叫哥哥的时候,帝长荣觉得可以把一切给他。
直到某一个清晨,他从绮梦中醒来,被吓出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恶心变态的心思,这样的想法折磨了他很久,在恐惧和自我厌恶之下疏远了帝长兴,直到他在王府花园里偶遇了身怀有孕的南氏。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迷恋的,应该是帝长兴身上,自己没有的那一部分,也就是属于南氏的那部分。
他近乎催眠一样让自己相信自己是大逆不道看上了庶母,而不是弟弟。
帝长荣就是个变态,他自己知道,并始终心安理得地挥霍着自己拥有的一切,自他开窍以后,身边的人就没有断过,理所当然地被南氏拒绝之后,他恼羞成怒找到了生母,哭诉自己的担忧。
延庆王妃早对受宠的南氏母子心有不满,见儿子已经被帝长兴威胁到了地位,自然不肯善了,便有了诬陷南氏私通的一桩罪行。帝长荣用凌辱南氏的方式强迫自己斩断心里大逆不道的心思,在未来的十年里,对帝长兴亦是极尽折磨与侮辱,从未给予过帝长兴一丝一毫的善意。
用恶意压制欲念,流连花丛,游戏人间,是帝长荣为自己选择的人生。
如今临了临了,仔细看看帝长兴的脸,他终于承认自己十几年来都是徒劳无功。
他没有办法承认自己的龌龊,也没办法坦然接受自己的心思。
帝长荣贴在墙角,想起自己不久前拿到的消息。
父王带人来救自己了,只要顺势离开,他依旧是千娇百宠的延庆王世子。
可是......他的父亲是个卖国贼,北夷掠夺了大楚多少将士百姓的命,即便他久居京城,已有所耳闻。
他终于承认,自己心里高大英勇不可侵犯的父亲,做错了。
错的不可理喻,错的无法挽回。
帝长荣握着钉在墙上捆箍着自己双手双脚的铁链,轻轻叹了一口气。
下辈子不来了,何苦让自己这样的祸害徒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