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赌徒
玫瑰一直等到打烊莫林也没回来,她摸摸肚子,把黏着口水的棒棒糖秃棍扔进垃圾桶,吸了吸鼻子。
她饿了,虽然是夏天,没有顾客的书店里还是有些凉意。
她把头发拢到耳后扎成一个松松的斜马尾,大片脊背暴露出来。
她一哆嗦,犹豫了一下,没有拿椅背上的紫红色小外套,只抓起锁门用的铁链挎在雪白的胳膊上,熄灯,关门。
她习惯性地趴在玻璃门上最后查看一下店里的情况,黑色的书山们稳稳坐着,还没开始窃窃私语。伴随着刺骨的冰凉,手中的铁链传递着一种野蛮的重量,她愣了一下,竟有些脸红。这没有生命的链子竟让她想起了某个男人冰凉却有力的手掌。
她回过神来,把铁链绕过门把手,“咔嗒”,加上挂锁,柔嫩的腕子上留下半圈粉红色压痕。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朝着瑜伽教室拐角的阴影笑笑,忽然发现那盒所剩不多的绿More忘在了外套口袋里。她需要它,却又不愿意再开门打扰书籍们的安宁。
一支烟被递过来,正是她需要的。
她略一犹豫,伸出两只手指。“咔嗒”,ZIPPO的熟悉响声,她凑上去点燃香烟,深吸了一口,把积攒了一天的棒棒糖甜腻味道全部挤压出身体。
她知道这难得的清静不是偶然,不知道这个递烟的家伙用了什么手段赶走了那群苍蝇一样纠缠不休的男人。
她向阴影处伸出雪白的手,像在模仿电影中的某场仪式。
她知道自己今天晚上有了去处,只是不知道他能够出什么价钱。
她不需要扭捏的孤独,不需要虚头巴脑的爱情,不需要压抑欲望的肉体,她只需要钱,并且可能永远需要下去。
她想开口,又怕自己甜美的声音影响脸上伪装出来的冷漠。
她下意识地把烟嘴放在丰满胸口的边缘磕了几下,烟灰飘落,洒在光洁的大腿上,像绽开了灰色的梅花。这个动作是对着镜子练习出来的,她知道大多数男人会因此失去戒备心和免疫力,但刻意久了反倒成了习惯。书,男人,金钱,一切都是习惯。她从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只是喜欢在疼到无以复加的时候用微笑保持清醒。
她随着他从黑暗的走廊迈入更黑暗的夜街,突然想起一个人,打了一阵死一样的寒战。
林莫忘骑着莫林的车子狂冲在路上,夜风把她的意识从睡梦中硬扯出来,令她迅速清醒。
“零点狂奔”,她记得在哪个杂志上看过这么一个专题,不过是讲城市涂鸦族的。
这个时间硬拖她这个女警察出现场,几年来还是第一次。不过她没有理由埋怨,因为人家老赵说了,本来不想惊动她,可有些事情跟她关系太过密切,不可能不“友情通报”一声。
她一手扶把,另一只手往裤腰里掖着制服。
“你哥书店里那个大胸小姑娘出事了。”这种话他这个老家伙也好意思说出口!
是玫瑰。她怎么会卷入一起“受害人不明”的案子?还有莫林,从看过那卷旧档案后他就有些古怪,还连续出现在几宗命案的现场,回去还得再好好拷问一下。
她这样想着,不觉已经到达目的地。
这间名叫“MP”的旅馆规模不大,几辆警车一横,门口显得很是拥挤。
她向守门的同事点点头,气喘吁吁地钻过警戒线。
案发现场在214房间,她一步三级地跑上楼梯,险些撞倒边整理档案边下楼的老赵。老赵二话不说,突然一记左勾拳攻向她的脖子,她虽然喘息未定,但左手下意识地闪电上抬,修长的手指准确地掐住了老赵的左手腕,右手猛然上举压住他的肘关节。老赵疼得一咧嘴,见她长而有力的右腿已经抬起来准备顺势踢向自己的腋窝,赶紧小声求饶。
“你干什么?!”她大声喝问。
“嘘!还以为能够借偷袭赢你一次,老朽彻底服了!”格斗迷兼林莫忘的长期手下败将老赵装模作样地拱拱手。
“老不正经!”
“话说回来,你确定要上去看吗?”
“怎么,难道她……”
老赵没答话,点点头,表情颇严肃。
两人默默向上走去。
几个惊魂未定的服务员掠过身边,跟着组里的人去做笔录,个个惊惶如离水之鱼。
一进214房间,扑面而来一股令人难以忍受的腥臭之气。这种专属于命案现场的气息本应让她兴奋起来,但今天不安的情绪占了上风,胸口有些憋闷。
通常,一个陌生人的死状再过惨烈也不会让神经大条的她感到紧张。在她眼里那不过是一幅血腥画作而已。但这次不太一样,她要面对的是一个熟悉的人。这个人给她端来过温热的咖啡,跟她咬过耳朵,互相开过丰满胸脯的玩笑,现在却可能已经变成了一摊毫无生气的血肉,想想竟有些头皮发麻。
她一直很讨厌分离这种事情,尤其是永久的分离。
她深吸了一口气,味道更浓烈了。
现场不但凄惨,而且诡异。
一把奇形怪状的武器扔在地上,像是电视剧里的劣质左轮手枪道具。鲜血如同红色泼墨山水画般从一个点炸开,洒满床单、地毯和墙面。一些充满了肉感的脑浆分散成了数个小团体,在昏黄的灯光下星散于床边桌下,热热乎乎颤颤巍巍,仿佛在窃窃私语,诉说着主人生命最后一刻的秘密。
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这些东西跟那个声音甜美、眼睛细长、脸上永远挂着笑容的女孩联系起来。她的胃结实得吓人,从没在案发现场呕吐过,但鼻子还是不争气地略感不适。她抬手狠狠蹭蹭鼻头,不让鼻涕或其他液体流下来。
现实是残忍的,不会因为她不愿面对而发生更改。
床边立着一只碎裂的脑壳,头骨片片裂开又在下巴处接合,一簇簇血红的大脑和面皮附着在上面,像极了一朵妖艳的玫瑰。
“凶手在哪儿?”她把后槽牙咬得生疼。
她们当然不是闺蜜,不是姐妹,甚至算不上是朋友。可是为了书店里的无数次开心攀谈,共享过的无数杯浓香咖啡,她没法做到事不关己。人生中总有些东西让人无法忍耐,比如那些自以为能够扮演死神生杀予夺的家伙。
“你说犯罪嫌疑人?目前还没有。初步调查怀疑这很可能是一起自杀事件。”
“自杀?一个女孩半夜跑到钟点房里来朝着脑袋开枪自杀?”
“女孩?你没喝酒吧暴力妞?这死尸虽然没脸见人,可是个货真价实的老爷们儿!”
搞错了!
她心中一松,鼻涕不争气地淌出来。该死的鼻炎又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