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想他了
我又想他了
怀樱小筑的院门虚掩着,橡木门板上的樱花纹被岁月磨得几乎看不见,却依旧能摸到那些凹凸的刻痕,像蓝怀指尖的温度还凝在上面。
推开院门时,“吱呀”的声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它们扑棱棱地掠过永怀樱树,带落几片泛黄的叶子,像撒了把碎金。
院子里的青石板上,长满了细密的青苔,只有一条被反复踩踏的小径还保持着光洁——那是通往工作室和回廊的路,我每个月回来,都会沿着这条路走一遍,像在循着蓝怀的脚印。
樱樱的墓地就在永怀樱树的根须旁,那里已经长出了丛野菊,嫩黄的花瓣在秋风里轻轻摇晃,像当年它蜷在蓝怀膝头时,那条总爱晃动的尾巴。
我蹲下身,拔掉石缝里的杂草,指尖触到冰凉的泥土,混着点木质的碎屑——是去年秋天,我把蓝怀的星轨日志烧了些灰烬埋在这里的,他说“这样就能变成养分,让树长得更壮”。
廊下的木钟还在走,钟摆的“咔哒”声比十年前慢了许多,像位年迈的老人在数着剩下的日子。钟摆背面的星轨坐标已经被铜锈覆盖,却依旧能凭着记忆摸到那些刻痕,像在抚摸一串藏在时光里的密码。
我搬出工具箱,蓝怀的刻刀躺在丝绒衬里的木盒里,月光石的刀柄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拆开钟摆时,那根系着干樱花的麻线已经脆得像纸,轻轻一碰就断了,干枯的花瓣落在掌心,碎成粉末,像捏了把春天的灰。
重新换麻线时,指尖触到钟摆内部的刻痕。借着阳光细看,竟是段极小的星象诗,是蓝怀年轻时写的:“星轨绕着地球转,我绕着你转,像永不偏离的指针。”字迹被岁月浸得发乌,却依旧带着当年的飞扬。
钟摆重新晃动起来时,干樱花随着节奏轻轻摇晃,像只振翅的蝶。我站在廊下,听着“咔哒”的声响混着永怀樱的落叶声,突然觉得,整个院子都在等谁回来,像个未醒的梦。
工作室的门钥匙还藏在门楣的砖缝里,铜质的钥匙柄已经被磨得发亮,上面刻着的星昙花图案几乎要看不清。推开门时,松木的香气混着樱花的甜扑面而来,像被封存了十年的酒,一开封就醉了整个屋子。
蓝怀的工作台还是老样子:未完成的小木屋木雕摆在中央,屋顶的瓦片已经铺完,烟囱里的香囊还在;旁边堆着他晚年常用的几本星轨日志,纸页已经发脆,却依旧用细麻绳捆得整整齐齐;最角落的铜盘里,放着他最后那把刻刀,刀柄上缠着的紫围巾线已经褪成了灰白,却依旧带着羊毛的暖意。
我坐在工作台前的木椅上,椅面已经被磨出了个浅浅的凹痕,像蓝怀的体温熨出的形状。翻开最上面的星轨日志,里面夹着片干枯的野菊花,是我们最后一次去后山时摘的,花瓣已经脆得像玻璃,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嫩黄。
“那天你说,野菊花的花期很短,却开得最热烈。”我对着空气轻声说,指尖拂过花瓣,魔力漫过去,干枯的野菊竟慢慢舒展开来,恢复了几分鲜活的色泽,“你看,它们又开了。”
工作台的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蓝怀的刻刀。从最小号的尖刃到厚重的锛子,每一把都擦得发亮,刀柄上缠着不同颜色的布条——红色的是苏婉绣剩的丝线,蓝色的是他旧衬衫的袖口,还有根紫色的,是我送他的羊毛围巾拆的线,他说“这样刻刀上就有我们俩的味道”。
最底层的抽屉里,压着个小小的木匣子,里面是些磨得光滑的木屑,紫檀的、胡桃的、永怀樱的,分门别类地装着,像他收集的时光碎片。我拿起那把最小的刻刀,刀尖还沾着点荧光粉——是他刻最后那枚星昙花胸针时剩下的,他说“要让它在夜里也发亮,像奥斯的眼睛”。
窗外的永怀樱树在秋风里轻轻摇晃,枝桠上还挂着蓝怀系的木牌,“等花开”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却依旧清晰。我知道,等明年春天,樱花还会开,像蓝怀说的那样,只是再也没有人会蹲在树下,用竹篮接住被风吹落的花瓣,说“要晒干了收起来,做明年的樱花茶”。
处理完工作室的尘灰,已经是午后。我烧了壶水,泡了杯樱花茶,用的是蓝怀留下的粗瓷茶盏,边缘缺了个口,他总说“这样才顺手”。茶香漫开来,混着工作室的松木香气,把整个屋子都泡得温温的。
茶盏放在矮桌上,旁边是蓝怀的星轨日志,风吹过纸页,停在某一页上。那是他晚年记的,画着两个依偎的人影,在星象台的石阶上看星星,旁边写着:“奥斯越来越忙了,忙得没时间看星星。但我知道,他心里装着一片星空,里面有我。”
我的指腹按在那行字上,纸页的褶皱里还残留着他的指温,像他刚刚才放下笔。
宗祠的传讯蝙蝠在黄昏时分撞开了窗,银质的信筒落在青石板上,发出“当啷”的响。
展开信纸,是长老会的紧急召集令,边境的狼族突然撕毁契约,攻破了三座血族要塞,墨迹淋漓,像泼洒的鲜血。
我捏着信纸站在院子里,永怀樱的叶子落在上面,枯黄的颜色盖过了墨迹,像蓝怀在说“别太急”。茶盏里的樱花茶已经凉了,水面上漂浮着几片花瓣,像停着几只疲倦的蝶。
离开怀樱小筑时,我把那杯凉透的樱花茶倒在了樱樱的墓前,茶水渗进泥土里,带着淡淡的甜,像在给它们讲我今天做了什么,像蓝怀还在时那样。
马车驶离巷口时,我最后看了眼怀樱小筑的屋顶,炊烟已经散去,只有永怀樱的枝桠在暮色里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像个温柔的拥抱。廊下的木钟“当”地敲了五下,清脆的响声在巷子里荡开,像句未完的叮咛。
回到城堡时,夜色已经漫过了护城河。我站在王座前,看着烛火在石壁上投下晃动的影子,那些刻满咒语的浮雕仿佛活了过来,历代先祖的眼睛在暗影里闪烁,带着审视的冷意。
指尖抚过王座扶手上的蛇形雕刻,鳞片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这把由历代族长骨殖熔铸的座椅,冰冷得像块万年寒冰,却在正中央留着块浅凹的印记——是蓝怀当年偷偷垫在这里的星昙花木片,被岁月磨出的痕迹,像颗嵌在冰里的星。
我坐下时,特意将掌心贴着那块木痕,仿佛这样就能汲取一丝暖意。长老们鱼贯而入,黑袍的下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群离去的蝙蝠。
他们汇报着边境的战事,词语尖锐得像冰锥,我却总在走神——蓝怀煮茶时,壶盖会发出“咕嘟”的轻响;他翻日志时,纸页会“沙沙”地唱;他刻木雕时,刻刀会“叮叮”地敲,这些声音混在一起,像首温柔的歌,盖过了所有的喧嚣。
“殿下?”大长老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我回过神,指尖的魔力漫过战报,在“全面开战”四个字上轻轻一点,墨色的字迹瞬间褪成浅灰,像被雨水洗过。“派我亲卫去,”我的声音平静得像怀樱小筑的湖水,“告诉狼族首领,我给他们三天时间,撤出要塞,否则……”
否则怎样,我没有说下去。目光落在胸前别着的星昙花胸针上,月光石的花瓣在烛火下泛着淡淡的光,像蓝怀在轻轻摇头。
深夜的议事厅里,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声音。我铺开边境地图,狼族的领地用朱砂标着,像片蔓延的血。指尖划过麦克弗森家族的疆域,突然停在与怀樱小筑遥遥相对的位置,那里没有要塞,没有军队,只有片空白,像被刻意遗忘的角落。
我拿起羽毛笔,在那片空白处画了颗小小的星,旁边写着“怀”。墨滴落在羊皮纸上,晕开的痕迹像朵骤然绽放的星昙花,像蓝怀在笑。
窗外的月光漫进议事厅,落在地图上那颗小小的星上,像给它镀了层银。
我知道,无论我在这里坐多久,无论手里的战报堆积得多高,怀樱小筑的那杯樱花茶,永远在等我回去,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像蓝怀从未离开。
就像那座小院里的木钟,无论走得多慢,总会“咔哒”“咔哒”地响下去,像在数着我回去的日子,一天,又一天。
血族宗祠的黑曜石地面,浸透了三天未干的血。
我踩着狼族士兵的尸骸走上高台,手里的骨刃还在滴落暗红的液体,溅在刻满古老咒语的石阶上,瞬间被石缝吸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缕若有若无的腥气。
“西部要塞已夺回。”塞巴斯汀的声音从硝烟中钻出来,银质肩甲上的弹痕还冒着青烟,他手里的战报被血浸透了大半,字迹模糊得像团将熄的火,“但狼族主力退守黑森林,长老会建议……即刻追击。”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落在远处燃烧的瞭望塔上。
火光将夜空染成诡异的橘红,把云层都烧得卷了边,像幅被揉皱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