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有了意义
勇气有了意义
手工教室的阳光渐渐西斜,将我们交握的手拉长了影子,像一道无声的契约。蓝怀的指尖不再冰凉,掌心的汗意也慢慢褪去,只剩下一点微热的温度,透过皮肤,熨帖着我掌心的纹路。
“该回去了。”我松开手时,他的指尖还微微蜷缩着,像不舍得放走那点余温。
“嗯。”他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刻刀,小心翼翼地放进工具袋里。动作间,发梢扫过耳尖,泛起一点淡粉色的红——想来是还记着刚才掌心相触的温度。
我们并肩走出学院,没有再提那些流言,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夕阳把路两旁的树影拉得很长,偶尔有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在脚边打着旋儿。蓝怀的影子时不时会和我的重叠,又分开,像两只试探着靠近的小兽。
快到怀樱小筑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我。晚霞的金辉落在他脸上,把绒毛都染成了暖金色,眼睛里盛着半透明的光。
“奥斯,”他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今晚……你能来我家吗?我妈妈说,要做新的樱花酥,想请你尝尝。”
语气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尾音轻轻扬起,像怕被拒绝的羽毛。
我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心里那点因流言而起的阴霾,瞬间被晚霞驱散了。“好。”我点头,声音比平时柔和了些,“正好,我也有些事想跟你说。”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燃的小灯笼,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像只归巢的小鸟。看着他的背影,我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原来让一个人开心,是这么简单的事。
怀樱小筑的灯光比平时更亮些,院子里的永怀樱树下摆了张矮桌,上面放着刚沏好的花茶,氤氲的热气里飘着淡淡的花香。苏婉系着围裙从屋里出来,看到我时笑得眉眼弯弯:“奥斯来啦?快坐快坐,樱花酥马上就好。”
蓝怀的父亲蓝茂正蹲在角落里修一盏旧台灯,看到我,憨厚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殿下也来了,正好,我新做了个会跟着月光转的小玩意儿,等会儿给你看看。”
这里的氛围总是这样,温暖得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被,没有城堡的规矩,没有血族的威压,只有烟火气里的踏实与热络。我坐在矮凳上,看着苏婉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听着蓝茂敲敲打打的声音,还有蓝怀在一旁叽叽喳喳地帮忙递工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软乎乎的。
晚饭时,苏婉果然端上了刚出炉的樱花酥。粉白色的酥皮层层叠叠,咬一口能掉渣,里面的馅料是用永怀樱花瓣和豆沙混合的,甜而不腻,带着清冽的花香。
“好吃吗?”苏婉期待地看着我,眼睛和蓝怀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亮晶晶的。
“嗯。”我点头,拿起第二块,“比上次的樱花糕更有层次感。”
“那是!”蓝怀立刻接话,小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我妈妈试了三次才做好的!”
蓝茂在一旁笑着补充:“可不是嘛,昨天半夜还在厨房折腾,说一定要让奥斯尝个新鲜。”
苏婉嗔怪地拍了他一下,脸上却泛着温柔的光。
晚饭后,蓝茂去收拾店铺,苏婉借口洗碗回了厨房,院子里只剩下我和蓝怀。月光爬上永怀樱的枝头,将花瓣染成半透明的银粉色,落在矮桌上,像撒了一把碎钻。
“你说有话想跟我说?”蓝怀捧着一杯花茶,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杯沿,眼睛望着月光下的花瓣。
“嗯。”我放下茶杯,看向他,“长老会可能会找你。”
蓝怀的动作顿了顿,擡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却没有太多恐惧,像是早有预料。“是因为……考核那天的事吗?”
“嗯。”我点头,声音沉了些,“血族的规矩很严,他们不会允许纯血圣子和人类走得太近。他们可能会警告你,甚至……威胁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如果他们找你,你不用怕。也不用理会他们的话,有我在。”
月光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瞳孔里清晰的、我的影子。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嘴角的梨涡盛着月光,像藏了两颗小星星。
“我不怕。”他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说什么是他们的事,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朋友。”
“朋友”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点不同寻常的重量。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那些准备了一路的安慰、解释,甚至是保护的承诺,都变得多余了。这个看似柔弱的人类少年,心里藏着比谁都坚韧的光,像永怀樱的根,深深扎在泥土里,任风雨吹打,也不会动摇。
“蓝怀,”我往前倾了倾身,月光在我们之间织出一张透明的网,“如果……我不是血族圣子呢?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和你一样的学生,你还会……”
“会啊。”他没等我说完就脱口而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不管你是谁,你都是奥斯啊。是会帮我练习魔法、会偷偷给我塞樱花糕、会在我被欺负时站出来的奥斯。”
他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那些藏在心底、不敢宣之于口的情愫,像被月光唤醒的藤蔓,瞬间爬满了整个胸腔,带着点微痒的、却又无比清晰的悸动。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信任与亲近,看着月光下他微微泛红的脸颊,突然不想再掩饰了。
“蓝怀,”我的声音有些发紧,指尖微微颤抖,“我对你的感觉,可能……不止是朋友。”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永怀樱的花瓣在月光下轻轻飘落的声音。
蓝怀愣住了,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受惊的小鹿。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只有脸颊的红晕像潮水般蔓延,一路爬到耳根,连脖子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他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密的阴影,手里的茶杯轻轻晃动,里面的花茶泛起一圈圈涟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能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像在敲打着鼓面,震得耳膜发疼。
后悔吗?有一点。怕吓到他,怕破坏了此刻的宁静,怕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
可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像压在心底八十年的秘密,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哪怕只是一句未完成的坦白。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久到月光都移动了位置,蓝怀才慢慢擡起头。
他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像含着两颗月光做的珠子,却亮得惊人。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耳语,却清晰地传到我耳朵里:
“奥斯,我……我好像也是。”
风吹过永怀樱,落下一阵粉色的花雨,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一场温柔的祝福。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谁都没有再说话,却有一种奇异的默契在空气里流淌。像两颗互相吸引的星子,终于在茫茫宇宙中,找到了彼此的轨迹。
原来,有些心意,真的不需要过多的言语。一个眼神,一次心跳,一句笨拙的、却无比真诚的回应,就足够了。
月光下的怀樱小筑,安静得像一个温柔的梦。梦里有飘落的樱花,有氤氲的茶香,有少年泛红的脸颊,还有两颗悄悄靠近、终于不再掩饰的心跳。
这样就很好。
好到让我觉得,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挣扎,所有的跨越界限的勇气,都有了意义。
怀樱小筑的月光带着樱花的甜香,在矮桌上铺了一层薄薄的银霜。我和蓝怀坐在花影里,谁都没有再说话,却像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空气里流转,轻轻触碰着,又悄然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