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
流年
北静的四年大学时光,对谢聈而言,像一场漫长而灰白的默片。
他按部就班地上课、自习、考试,成绩依旧优异,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同学眼中那个遥远而沉默的学霸。
他成功地将自己变成了一座孤岛。
拒绝一切不必要的社交,不参加社团活动,不与人深交。
宿舍、教室、图书馆、食堂,四点一线,规律得如同精密仪器。
他用繁重的学业填满每一分每一秒,不给回忆留任何缝隙。
但回忆总在夜深人静时,如同狡猾的潮水,从意识的堤坝缝隙中渗入。
商寄的笑容,商寄的声音,商寄生气时瞪圆的眼睛,撒娇时无赖的模样……那些鲜活的、带着温度的过往,与最后雨中那双死寂的、心碎的眼睛交织重叠,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开始出现幻觉。
有时在图书馆的阅览室,眼角余光会瞥见一个穿着黑色卫衣、头发微乱的熟悉背影,心脏会猛地一缩,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仓皇擡头,视线急切地追过去,却发现那只是一个陌生的、毫无相似之处的同学。
有时在喧闹的食堂,耳边会隐约捕捉到一阵熟悉而张扬的笑声。
他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头,循声望去,却只看到一片茫然嬉笑的面孔,那笑声混在其中,再也分辨不出。
这种一次次从希望到失望的落差,比持续的疼痛更令人崩溃。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怀疑那些美好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压力之下臆想出来的幻梦。
他害怕睡觉。
因为梦境总是不受控制地将他拉回那个暴雨的午后,拉回那条空旷的街道。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雨水冰冷的触感,能看到商寄眼中最后碎裂的光芒,能听到自己用最冰冷的声音说出那些残忍的诀别话语。
然后,在巨大的心痛和窒息感中惊醒,冷汗浸透睡衣,枕边一片冰凉的湿意。
他试图反抗,试图抓住些什么。
他翻出那个从江城海边带回来的、已经有些暗淡的白色小贝壳,找出那枚在北静老街买的、从未摘下过的尾戒。
他拿出素描本,想将记忆中的脸庞画下来,害怕自己真的会忘记。
可是,当他拿起笔,却发现记忆中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
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具体是什么形状?
笑起来时,嘴角扬起的弧度是怎样的?鼻梁上那颗小小的、可爱的痣,确切的位置在哪里?
笔尖在纸上徒劳地滑动,勾勒出的轮廓却陌生而扭曲,根本无法拼凑出那张刻骨铭心的脸。
这种无力感比思念更让他恐惧。
他发现自己正在不可逆转地失去他,先是失去现实中的他,然后连记忆里的他,也在一点点变得斑驳、褪色。
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深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
无人可以言说,无人可以分担。
他像一个在深海里逐渐失压的人,看着唯一的光源越来越远,最终被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吞噬。
大学毕业,他选择继续留在北静读研。仿佛离开这座城市,就会彻底切断与过去那点微弱的、仅存于记忆中的联系。
研究生的日子更加单调。
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消瘦,气质也愈发清冷,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精美瓷器。导师欣赏他的专注和聪慧,却也不无担忧地提醒他要注意休息,多与人交流。
他只是点头,然后继续将自己埋进文献和数据里。
然而,情绪的崩塌已经开始影响他的身体。
长期的失眠、食欲不振和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终于拖垮了他。
他开始出现持续的胸闷、心悸,注意力难以集中,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甚至包括他曾经热爱的学习和研究。
在导师和好友陆糈的反复劝说下,他最终去看了医生。
诊断结果并不意外:重度抑郁症伴随焦虑症状。
医生温和地建议他进行心理疏导和药物治疗,并强调需要家人朋友的支持。
谢聈看着诊断书,表情平静无波,仿佛那上面写的是别人的名字,他只是淡淡地问:“吃药,会影响思维清晰度吗?我还要做研究。”
拿到药后,他认真地按时服用。
那些白色的小药片似乎起到了一些作用,睡眠稍微好了一点,心悸的次数减少了。
但那种发自内心的疲惫感和虚无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无法驱散。
他依旧按时去实验室,按时完成工作,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就像在扮演一个名为“谢聈”的角色,抽离而麻木。
他失去了感受快乐的能力,也失去了感受痛苦的能力,像一台抹除了所有情感数据的机器,只是依循指令运行。
时间一年年过去。
研究生毕业,他凭借出色的学术成果,顺利进入北静一家顶尖的研究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