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鬼影｜六
废墟鬼影｜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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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千旅没想到能在这儿真的见到它，那种震撼的感觉已经被掀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度，心中惊涛骇浪，那样剧烈的情感可以在瞬间把周围的一切震成坍塌的废墟，但这一切汹涌的情绪外显到唐千旅身上，也只是让她激动得久久都无法发出一个字，就这么浑身冻住似地停在那里，与那盏青瓷静静地对视。
“……找到你……想找的了吗？”她看得太入迷，没意识到那道黑影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唐千旅转头，看着属于谈醉的鬼影蠕动着靠近她，他站在她旁边，同她并肩而立，看向那堆储存起来的文物，“这件事情……可以有……一个终局了吧……”
唐千旅瞥了他一眼，目光不如之前那么充满敌意，但仍然不算友好，不冷不热道：“嗯。”
“那……就好……”黑影又跃动了一下，突然想起什么，垂下头，不知道为何，唐千旅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能从那团迷蒙的黑影中，感受到一种浓烈又难以根除的悲哀，“但愿……安安……不要觉得……我全部都在……干扰你们……”
“不会的。”唐千旅扫了他一眼，她虽没有安慰他的意思，但思索了片刻，还是告诉了他自己的真实看法，“你太低估你在谈安心里的分量了，你要是知道她的选择，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谈醉听到这番话，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埋下了头，“……对不起。”
“你不觉得你站在这里请求我的原谅和开导很奇怪吗？”唐千旅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觉得这年轻人天资确实挺高，但在有些事情上也实在是一根筋，“我们貌似处在对立的关系当中吧。”
唐千旅就没给过他好脸色，这也让谈醉的底气越发不足：“……这违背了……我的……本意……”
“有时候，心中是怎么想的，很重要吗？”唐千旅觉得这话实在天真得有趣，淡淡道，“事实摆在这儿，谁又管你是怎么想的呢？反正你只需要得到谈姑娘的认可就可以了吧？别再来纠缠我了，我不会改变想法的。”
她话音刚落，就像是心有灵犀似的，远处传来温寻琰断断续续地呐喊：“我祖宗，里面怎么样？！”
刚才这儿的氛围还挺严肃的，被他这么一喊，唐千旅差点破功，那种冰冷的语气不由自主地缓和了点儿，也拔高声音回应他：“望玉，东西找到——”
但她的话刚说到一半，突然看到了什么，然后一下子止住了。
在远处，她隐约看到一个人形的黑影，缓慢而又艰难地站立起来，然后跌跌撞撞地往这边移动。
唐千旅几乎是立马就认出了那是谁，眉头一紧，立马高声喝止他：“温寻琰！前面的路被倒下来的石头封死了，你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不要再往前走了！”
温寻琰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他的话被喘气声剪成一片一片的，贴着墙壁隐约传来：“……没事。”
唐千旅也顾不得谈醉在场了，她很少会表现出大起大落的情绪，但此刻语气却异常凌厉严肃：“回去！”
“洞口……被封了，救援队一时半会儿进不来。”温寻琰紧紧贴着石壁，似乎是想让自己的声音传递的更远一点，但即便他在不断靠近，声音音量也因为体力的流失而越来越小了，“前面……被封了……为了考虑队员的安全，考古队可能会暂时封锁……停止向内的勘探。”
“既然比你们经验更丰富的人都判断前方有危险了，那你就应该停下！”唐千旅觉得自己很久没有这样发过火了，大脑难得一片空白，所有冷静在此刻都被她那一腔恨铁不成钢的愤怒烧干了，“这里山体和环境状况非常不稳定，天气变化太大，随时可能有第二次坍塌的风险，你那个身体，再来一次，就不会那么幸运地平安无事了！”
“你……怎么这次这么着急，好少见啊，唐老师……”温寻琰的喘气声不断地从巨石堆的另一头传来，唐千旅都能想象出他全身剧烈起伏的样子，一种前所未有的、火急火燎的感觉蹿上她的大脑，她“啧”了一声，立马朝着温寻琰的声音方向穿梭了过去。
在青瓷放置的地方，一直到温寻琰他们出事的地方中间，有一小段路被无数塌下来的石头堵住了，唐千旅向动静传来的方向望去，发现温寻琰正拖着一条腿，一手扶住墙，一手正扒着堆起来的石块，他的手指被石头锋利的边角刺得鲜血淋漓，他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了，到处沾满了灰尘和血污，原本出发前整洁的衣角被撕裂得残破不堪，但即便如此，温寻琰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温寻琰。”唐千旅看着他那副苟延残喘、又倔着要往前走的样子，感觉心脏被人硬生生拧了一把，皱眉冷道，“石体底下结构不稳定，你要是运气不好，再下一次坍塌之前，石块就会因为你的动作而滚下来把你砸成肉泥。”
温寻琰听到了她的声音，一愣，随即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唐千旅看着他这副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对着他道，“温寻琰，你这样做有意义吗？”
温寻琰听到这句话，垂下眼帘，沉思了很久，才转头看向她，突然神色认真地问出一句话：“意义这种事儿，很重要吗？”
“它决定了你的所有努力是否有成效。”唐千旅觉得在这儿跟他辩论长篇大论的人生哲理有些不合时宜，便长话短说，语气不太客气，“温寻琰，你做这么多，搭自己一条命进去，没必要。”
“啊——”温寻琰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危险或者死亡诸如此类的事情，他将手从石头上放下来，整个人像是虚脱一般，彻底放松地靠在墙上，一边不停地喘气，一边靠墙仰起头，看着唐千旅所在的方向，笑道，“我觉得你有时候也没有那么面热心冷啊，师姐。”
“回到原来的地方，原地等待救援。”唐千旅不吃他这套，声音中没有丝毫的妥协和动摇，“温寻琰，不要做白白的牺牲。”
“……是不是白白的牺牲，这好像是由我自己来定的吧。”温寻琰休息了没多会儿，又重新站起来，在唐千旅的逼视下去推动那些石头，青年的体力看起来很快就透支了，他几乎半个人的重量都压在那些石头上，重重地垂着头，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一起落下来，挡住了他上半张脸，唐千旅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勾起的嘴角，“唐老师，如果这次勘探停止，再等到下次，不知道要等多长的时间，文物会不会因为气候原因而影响到修复不说，你好像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吧。”
说罢，他上下扫视了一眼整个由巨石堆起来的墙面，微微眯起眼睛，退后一步，然后瞄准中间其中的一块，用力一推！
唐千旅觉得自己的心脏都随着他的动作颤了一下，但所幸，在那面石墙被温寻琰强行开了一个通道之后，周围的巨石只是呜咽着移动了几下，然后就稳稳地卡在了相互构筑起的卡槽里。
唐千旅看见它们没有一口气全部崩溃的迹象，才在心里稍稍看了口气，神情复杂地看向温寻琰：“你真的是……”
“我说要过来，谁说要一味地靠蛮力了？”温寻琰弯身从通道中跨越过去，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挑起嘴角，“我又不是傻子，这种东西，只要判断好它的构造究竟是什么、着力点在那里，就不容易造成人为散架——不过，至于你说的二次坍塌，那就看命吧。”
唐千旅拗不过他，只得叹了口气，在前面给他带路。
只要过了那道石墙，那些文物的所在地并不难找，温寻琰很快就看到了那盏越窑青瓷的所在地，正当他蹲下身，准备将它们一一进行转移的时候——
原本安静了许久的石窟突然又震动起来，那样闷雷般的声音又轰隆响了起来，两人方才刚经历过一次，现在对这种动静再熟悉不过了，唐千旅心下一凉，然后神色古怪地看向温寻琰，眼中分分明明地写着几个大字：您这什么邪门体质？
要不是现在形式不允许，温寻琰甚至可以给她耸耸肩表示这大概就是天选之子的宿命吧，可惜滚落的石块就在他的头顶上方，几阵疾风在刹那间狂飙而过，轰鸣声由远及近，在危险张牙舞爪地逼近之时，他的本能反应已经先恐惧一步而来，整个人迅速弓起背，严丝合缝地盖住文物，紧紧地将他们护在身下！
唐千旅在他跪下的瞬间就猜到了他要做什么，那一秒钟是她第一次因为自己没法化作人形而感到焦灼的刹那，她看着温寻琰，下意识地大叫了一声：“先保护你自己！”
在她高喝而出的刹那，温寻琰抱着几件文物往旁边闪身一躲，下一秒，无数呛人的粉尘又扑簌着抖落，石块滚滚而下，温寻琰在间隙向外一瞥，咬紧牙关，往旁边猛地一避！
就在他躲开之后，石块立马尽数坍塌下来，将原来存放文物的地方埋得严严实实。
——轰隆！！
“……咳咳、咳。”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周围的尘土开始缓慢地散开，温寻琰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喉咙间全是辛酸苦辣的感觉，他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第一反应去检查自己护着的文物，发现并没有对它们造成二次伤害，那件最重要的越窑青瓷残片也全部都在，才微微松了口气。
肾上腺素飙升后的迅速放松会立马抽干身体的所有力气，温寻琰觉得方才那种亢奋又无畏的热血很快冰冷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浓烈的疲倦和疼痛感，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抽痛、四肢发软无力，天地的景象都开始缓慢地旋转颠倒起来，眩晕感狠狠冲击着大脑，在所以力气淌尽之后，温寻琰手下一松，直接倒在了一旁的空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唐千旅在能见度提高后马上朝着他的方向凑了过去，看她这位师弟没有缺胳膊少腿地才松了口气，但面上仍然紧绷着，她垂下目光，盯着他看，目光平静如水，一字一句地缓缓开口：“温寻琰，我没跟你在演苦情戏，我在说实话，你为了我付出这么多，很不值得，我不希望看到你徒劳地增加自己身体上的伤害。”
“……”她看着他，见温寻琰许久没有回答，缓缓地阖上眼睛，声音难得地有些颤抖，“对不起。”
“……认识这么久，从你嘴里听到一句人话，真是太不容易了。”温寻琰放松下来，整个人瘫倒在地上，胸膛幅度极大地上下起伏着，他擡头看着石窟的穹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极为轻松地笑出声来，长舒了一口气，无所谓道，“而且，不看着你大仇得报，我死不了，放心吧。”
唐千旅：“……你那嘴实在有点儿邪乎，还是别说这种——”
“而且。”在一片荒芜的废墟中，唐千旅看到奄奄一息的青年艰难转头，他头上的皮筋有点散了，头发跟着一同垮了下来，他对着她的方向，那张混合着灰色块状和血色污渍的脸上，露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如水的笑容。
他的笑容很浅，唐千旅却能看得出，那是发自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