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来践经年之约
踏雪寻梅,来践经年之约
咸和五年十一月,荆州大雪,苦寒。
许多流民被拒之城外,活生生冻毙于冰天雪地的郊野。
自天子式微,庾氏势弱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或是一个门阀强大到能左右天下的局势。于是势均力敌,互相制衡的争斗从此始。
上位者再怎么争,受苦受难的只有他们脚下的万民而已。
细雪自苍穹纷纷扬扬地落下,悄然掩盖了人间景致,整座别院银妆素裹,连院中的秋千架也被白雪所覆盖。
不知从哪跑来一只狸奴,在覆着薄雪的青石板上留下一堆梅花似的爪印。岁宁循着那串爪印,在落雪的院中寻着那窜来窜去的影子。
忽然有油纸伞覆在上空,落在她身上的雪,便也停了。
转头,只见那眉目清冷的青年执伞立在雪中。
岁宁以袖掩嘴,低低咳嗽了几声,引得那人的眉头微微蹙起。
宋聿幽幽开口道:“我看你才一日不犯病,便开始折腾了。”
她指着草丛,笑道:“院里有只狸奴。”
“管狸奴作甚?连自己都养不好,还想养起猫来了?”说罢,他便拉着她回到被炭火烤得暖融融的屋内。
掩上门,宋聿开门见山道:“今日陆氏的人送了信来。”
桌上放着份未启函的书信。
“给我的?”岁宁问。
“兴许,我没看过。”宋聿道。
陆延生回了建康,却着人给她送了封信来。
岁宁当着宋聿的面拆了信笺,生怕他再以为自己又有所算计。思及她上一次与陆延生私下的利益交换,到底还是有些心虚。
信纸上洋洋洒洒十余行文字:
岁宁
见字如晤,阅信舒颜。
江州文山兵乱已止,苍秽山贼匪尽数剿清,值此岁暮,也算给你送上一份大礼,便当作是夺了密信的补偿。若你真想保全性命,切莫再插手与你无关之事。
狐假虎威一招用得不错,也算青出于蓝,为师甚感欣慰。来日风云际会,两家相争,若你还有点良心,切莫将这些伎俩用来对付我,否则陆某必还之彼身。
荆南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前路未卜,好自珍重。
庚寅年十一月初七
字迹是一如既往的恣意,锋芒毕露。落款处还钤了他的私印,仿佛生怕她忘了他的私印长什么样似的。
看完,她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还有如此好心。”
陆延生此人,睚眦必报,岁宁有些庆幸,他竟会念及往日旧情,轻轻放过了她。
宋聿冷哼道:“分明是我花两千金请他办事,他怎的没在信里与你说?”
“算了算了。”岁宁劝道,“既有利益维系,总比结仇要好。”
岁宁团着手炉,将门打开一条小缝,任那只狸奴蹿了进来。它在屋内各个角落四处嗅着,最后在火炉旁蜷作一团,安然假寐。
想到年关将近,连董齐都已带着阿禾回了宋府,终于落得清闲。于是岁宁发誓,再也不随便在路边捡小孩了。
她突然问起:“你何日启程回建康?”
宋聿静默地看着炉火,岁宁看着他,火光映在他眼眸中,恍惚出神。许久,他才应了声:“回去做甚?”
“看看家人。”
“一个家族里百十个人,不差我。我有一人陪着足矣。”他说,“你想留在这里,还是去安陆,还是别的地方也好,我都陪你去。”
岁宁淡淡笑着,又故作失望道:“我还以为能去瞧瞧世家子弟争家产的戏码。”
宋聿笑道:“你百戏听多了吧?”
外敌尚且无法肃清,谁会闲到成天与家人争来争去?
屋外的雪停了一阵,在说话的间隙,又陡然飘零。
他们相识的第五年,又于同一个屋檐下看雪。
镂花窗外,有位身着靛青色道袍的的中年男子执伞穿过风雪,立在了庭中槐树下。
岁宁起身道:“周道长来了。”
“你在屋里待着。”宋聿说着,便撑伞出门去迎周其清。
“先生怎的不提早派人说一声,倒让学生失了礼数,未能远迎。”
周其清摆摆手道:“得了得了,这几日应酬多了?你与我客套什么?”
宋聿便笑着请他进屋去。
周其清放下纸伞,又立于门前细细拂着身上的雪。岁宁拨了拨炭火,唤他二人到火炉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