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白桦林的永恒夏日 - JoyceOne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17章

几个星期过后,阿列克谢将写好的新闻稿寄给了位于莫斯科的编辑部,这份稿件经过了奥列格的多重删改。没过多久,那个给予他这个机会的老编辑来电报表示,他对这篇文章十分满意,并恭喜阿列克谢通过了他们的考核,可以回到莫斯科准备就职。

阿列克谢一时不明白他们到底接纳的是他,还是只是那篇被改得面目全非的文章。

1986年4月24日,阿列克谢买好了前往莫斯科的火车票,准备两天后离开普里皮亚季。

瓦列里是在阿列克谢临走的前一天才知道这个消息的。阿列克谢在那天下午特地前往他的公寓里和他告别。一路上都是苹果花的香气,许多工人在街道上张灯结彩,准备即将到来的五一劳动节。高耸崭新的摩天轮屹立在即将开业的游乐场里,吸引了放学回家的孩子们的注意。街道两旁长方形的花坛里,五颜六色的玫瑰花正在盛放。

阿列克谢去商场买了一些食物和酒提到瓦列里的公寓。

“我明天就走了,回莫斯科。我成功获得这份新工作了。”

瓦列里看起来感到很意外,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明天下午走吗?”

“明天早晨。”

瓦列里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我今天晚上和彼得一起值班,有一个很重要的安全测试在今晚进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也许凌晨我就能回来——我早上送你去车站。”他顿了一下,支吾着说道:“今年夏天我可以休一段时间的年假,我可以来莫斯科找你吗?”

“当然欢迎。”阿列克谢笑道。也许我们还能再坐一次游轮,他在心里说。

在瓦列里家中吃过晚饭后阿列克谢就回去收拾行李了,不知为何,他总隐隐感到不安。

午夜的时候,阿列克谢毫无困意,他和父亲一起坐在电视机前喝酒聊天,父亲喝得酩酊大醉,在椅子上昏昏欲睡。阿列克谢调低电视机的音量,他感到心烦意乱,索性随意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凌晨一点半的时候,阿列克谢准备扶父亲到房间的床上,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声,接着是两声巨大的爆炸声。

“打雷了吗?阿列克谢,快去把阳台上的衣服收起来。”父亲半梦半醒地说道。

阿列克谢走到阳台,他看到远处核电站的方向冒着橙红色的火光,火光里还有一条奇怪的蓝色光柱,浓浓的黑烟像一朵蘑菇云般升起。

“下雨了吗?”父亲问道。

“不,爸爸。”阿列克谢不知如何描述他看到的景象,一些居民和他一样闻声到阳台上查看,安静的居民楼里传来孩子尖锐的哭声。

“好像是切尔诺贝利镇里着火了。”

半个小时过后,数辆消防车和救护车在大街上呼啸着开向切尔诺贝利。父亲在房间里睡着了,阿列克谢心神不定地在客厅里徘徊,时不时望向远处升起的烟雾。他不知道瓦列里现在怎么样了,这看上去可不是普通的火灾。

由于实在太过疲倦,阿列克谢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他匆匆告别父亲,带着行李走去了瓦列里的公寓。一路上的景象非常正常,公交车依旧在运行,背着书包去上课的孩子们在街道上打闹。人们依旧在按部就班地生活,仿佛昨晚诡异的火光只是阿列克谢的一场梦。

阿列克谢忐忑地摁响了瓦列里公寓的门铃,好几声都没有人应答。就当他下定决心独自前往火车站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女人从楼下走了上来。

“你认识住在这儿的核电站工程师吗?”她问。

阿列克谢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核电站昨晚发生了事故,不清楚伤亡情况如何,当晚值班的工作人员好几个都被送往医院去了。我昨天晚上出去散步的时候,在楼道里碰到了住在这儿的年轻人,他跟我说他要去值夜班,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上帝保佑他们不要有事,那个年轻人是个好孩子。”

“那您知道他们被送到哪个医院去了吗?”

“不知道,我也是听刚刚从核电站回来的人说的。”

那个女人说完后匆忙上楼了。阿列克谢茫然地站在原地,片刻后他做了个决定。

他匆匆跑到楼下的电话亭给彼得·托图诺夫家里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她自称彼得的妻子。她告诉阿列克谢,彼得自从昨晚去上班后还没有回家。看样子她并不清楚核电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恐慌,阿列克谢没有告诉她自己听到的消息。

接下来,阿列克谢还给奥列格打了电话,但对方声称自己前两天就回到了基辅,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阿列克谢紧接着给各个医院打了个电话,但接电话的人都不肯透露半点儿消息。他马上去上门找了每一个他认为会对此事知晓一二的人,包括在采访期间他认识的核电站工作人员。很快,有人告诉他,晚上出事的那些人都被送往了126医院,但现在那里被克格勃看守着,没有人能进去。阿列克谢跑去邮局给莫斯科的编辑部发了电报,表明家中出现突发情况,自己无法按时入职。

快到下午的时候,阿列克谢终于找到了第126医院。

他站在医院后面被荒废的灌木丛里,隔着窗户往里面眺望。医院里人来人往,护士们抬着担架飞奔而过。没过多久,瓦列里出现在窗台上,阿列克谢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转过身来,欣喜地望向阿列克谢,但随后脸上出现担忧的神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他问道。

阿列克谢看到瓦列里穿着病号服,但脸上和身上并没有受伤的痕迹,只是他的肩膀通红,鬓角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一块。阿列克谢命令瓦列里往后退,好让自己看清他的全貌。瓦列里无奈地照做,还乖乖地三百六十度转了个圈。

看到瓦列里完好无损,阿列克谢彻底放下心来。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的安全测试出现了问题。”瓦列里回答道,他瞥见逐渐靠近的克格勃,他们在逐个讯问着每一个人,“我不能说更多了,阿列克谢,这里不安全。”

“彼得怎么样了?他的妻子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他的伤势比我重。”瓦列里担忧地说,“阿列克谢,关上家里的窗户,一条缝也不要留,把放在外面的东西通通扔掉。如果可以的话,立刻带着你的父亲离开普里皮亚季。去莫斯科、基辅,总之不要在这里待着。”

“为什么?难道不只是火灾吗?”

瓦列里还未来得及开口,克格勃朝他走近了。阿列克谢立刻躲了起来。

回到家后,阿列克谢像瓦列里说的那样关好门窗,把每一条缝都给堵上。他匆忙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带着父亲离开普里皮亚季。但是父亲觉得他大惊小怪,不愿跟着他离开家。无奈之下,阿列克谢只好独自搭上了前往火车站的公交车。

只是到达火车站后,阿列克谢惊讶地发现,内务部警察已经把火车站给封锁,没有特殊许可证的人无法进出普里皮亚季。阿列克谢只能原路返回,他想要去邮局给加林娜发一封电报,告诉她自己的经历,但邮局却不同寻常地大门紧闭,早早下班。

傍晚的时候,一个女共青团员敲开了阿列克谢的家门,给他送上一盒稳定碘片,并告诉阿列克谢,要仔细擦洗一下门口的楼梯。父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询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要惊慌,没什么大事。记得擦擦楼梯上的灰尘。”女团员笑着说道,接着去敲阿列克谢邻居家的门。

父亲把门关上,打开了家里的广播。这个广播家家户户都有,每天定时播放国歌和“莫斯科之声”,这已经成为了父亲在厨房做饭时的背景音。

但奇怪的是,今天的广播沉寂极了,没有任何声音传来,连电流声都没有。阿列克谢跑到楼下去打电话,想要搞明白广播是怎么回事,但更让人费解的事情发生了——电话也打不通。

一个母亲推着婴儿车路过,几个喝醉酒的年轻人互相搀扶着嬉笑着走过,街道上的车辆来来往往,路灯按时点亮。这一切都和寻常一样,但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阿列克谢回到家中,他收拾了一下东西,带上了书籍、毛巾、牙刷等生活用品,想着第二天去医院看望瓦列里。作为记者的直觉让他也带上了线圈本和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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