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身心俱疲的阿列克谢回到公寓里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前往加林娜的公寓,跟她讲自己明天将要回到切尔诺贝利做相关报告的事情。
加林娜家中的电视正在播报新闻,总书记米哈伊·戈尔巴乔夫首次面对公众谈起这场事故。
“我们要提防西方媒体编造的用于抹黑我们的成堆的谎言……最坏的情形已经过去了,整个国家的科学资源都被动员起来了,我相信我们一定可以顺利渡过这个难关……”这个以亲和力著称的领导人呆板地念着早已准备好的稿子,看起来魂不守舍。
加林娜把电视关掉,拿起了桌面上的稿子。
“去切尔诺贝利后,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继续给《信鸽》供稿,不耽误我完成《苏维埃新闻》的编辑给的任务。我还能借机多了解真实情况。”阿列克谢回答。
“现在他们对这次事故的消息把控很严,你要格外小心,我会随时与你保持联系。不管怎么说,人身安全最重要。”加林娜认真嘱咐道。
告别加林娜后,阿列克谢回公寓收拾了一下行李,在晚上的时候来到第六医院,准备和瓦列里告别。
奥列娜已经回租住的公寓休息了,瓦列里一个人坐在床上,正在看报纸。阿列克谢走进病房,瓦列里笑着看向他,把报纸收了起来。
“他们终于对外报道这起事故了,虽然说得并不清楚。”
看来瓦列里还不知晓彼得去世的消息,阿列克谢神情凝重地走到床边,坐了下来。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瓦列里问道。
“你现在感觉如何?”
“依旧是疼痛,睡不安稳。他们现在在固定时间会来给我注射吗啡。”
“这几天医院里死了好几个人。”阿列克谢踌躇着说。
“我知道,我从母亲和护士的谈话中听到了一些消息。”
“彼得……昨天中午的时候去世了,我陪着安格琳娜去公墓安葬了他。”阿列克谢低声说。
瓦列里僵硬地看着他,阿列克谢回避着瓦列里的眼神,把头低了下去。
片刻过后,瓦列里才完全消化完这个消息,他轻轻倚在床头,闭上了眼睛。
护士这个时候走进病房,给瓦列里注射了用于止疼安睡的吗啡。
“我明天要回一趟基辅,杂志社需要我去完成一篇和事故相关的报道。”
瓦列里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看向白花花的天花板,没有作声。
阿列克谢很想在这个时候拥抱他、亲吻他,但他知道,瓦列里此时的皮肤脆弱极了,他甚至不能触碰他。
“阿列克谢,给我读一首诗歌吧。”瓦列里再次把眼睛闭上,他虚弱地说道。
阿列克谢怔了怔,随后轻声地念起了叶赛宁的《我记得》,像摇篮前的安眠曲,像神父教袍下的祷告。
“我记得,亲爱的,我记得,
“你金发的光辉,
“像秋天颤抖的白杨,
“永不消散的余晖。”
他抬起头来,观察着面前的人,瓦列里闭着的眼睛依旧在不安地转动着,身上因为疼痛而不停冒着冷汗。
阿列克谢感到眼眶一热,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他安抚自己一定要冷静。这些天他从未睡过一个好觉,要么困得直接睡在打字机前,要么就着医院冰冷发霉的椅子休息。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和情绪的波动。但此时此刻,阿列克谢突然很想将压抑的情绪全部发泄出来,他想无所顾忌地大哭,想抱着瓦列里对他不停地诉说。
但他终究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坐在原地,用颤抖的声音继续念道:
“……悲伤让我恐惧,
“秋叶沙沙作响,
“像个稚嫩的孩子,
“低声哭泣在风里飘荡。”
床上的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阿列克谢凝视着瓦列里苍白的脸,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慢慢起身走向房门,关上了灯。就在他准备踏出门外的时候,黑暗中传来瓦列里沙哑的声音:
“阿列克谢,注意安全。”
阿列克谢停了下来,但瓦列里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