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赖性
依赖性
客厅里那具冰冷的“尸体”还躺在那儿,像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余怀瑾靠在墙上,脸色惨白得像鬼,眼神涣散,整个人像是被那番“灵魂是被他冻走”的结论给抽干了魂儿。
庄晏清看着他那副鬼样子,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烦躁感直冲脑门。操!想破头想出来这么个荒诞的原因,结果这混蛋自己先崩溃了?他妈的谁才是那个穿着殓衣、换了破壳子的倒霉蛋?!
“烦死了!”庄晏清低骂一句,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彻底的不耐烦。他看都没再看地上那个“自己”一眼,也懒得管旁边那个失魂落魄的余怀瑾。他现在只想离这堆破事儿远点!
他裹着那身刺眼的殓衣,像个游魂一样,凭着对这公寓最后一点肌肉记忆,径直走向那间曾经属于“他”的客卧。门没锁,他拧开进去,“砰”一声反手关上,力道大得墙都震了一下。
客卧里还残留着一点……属于“现世庄晏清”的气息?淡淡的,几乎被消毒水味盖住了。庄晏清烦躁地甩了甩头,把这念头甩开。他冲到衣柜前,粗暴地拉开。里面挂着几件他重生后常穿的衣服,都是余怀瑾让人准备的,料子好得过分。
他看都没看,随手扯下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开衫和一条宽松的棉质长裤。那身该死的殓衣,他像剥一层恶心的皮一样,飞快地脱下来,团成一团,厌恶地丢在墙角。冰凉的空气接触到皮肤,激得他打了个寒颤。这具前世的身体,皮肤苍白得过分,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个易碎的瓷器,那道狰狞的旧疤在手腕上格外刺眼。
他迅速套上羊绒衫和长裤。衣服是“现世”尺码,穿在他现在这具更瘦削单薄的身体上,显得空荡荡的,袖子和裤腿都长出一截。他也懒得管,胡乱地把过长的袖子往上卷了卷。
换完衣服,身上那股子停尸房的阴冷和消毒水味好像淡了点,但心里的烦躁和那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却更重了。他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拖着脚步走到床边。床铺很整洁,丝绒被面冰冷光滑。
他连掀被子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直挺挺地、把自己砸进了柔软的被褥里。脸埋进带着淡淡洗涤剂味道的枕头里,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只寻求最后一点庇护的、伤痕累累的小兽。
累。
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累。
管他什么灵魂互换,管他余怀瑾是崩溃还是发疯,管他外面地毯上还躺着个“自己”……他现在只想睡死过去。最好永远别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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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怀瑾是被那声摔门巨响震得回过一点神的。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像是被巨石压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庄晏清那句“是被你冻走的”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看着紧闭的客卧门,又看看地毯上那具冰冷的、属于“现世”的身体,巨大的混乱和一种灭顶的恐慌几乎要将他吞噬。不……他不能失去……无论哪一个!都不能!
一种近乎本能的、病态的偏执驱使他动了。他踉跄着离开墙壁,脚步虚浮地走向客卧。他甚至没敢敲门,只是轻轻拧动门把手,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门。
房间没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光线透进来一点朦胧的轮廓。他一眼就看到了床上那个蜷缩起来的身影。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深灰色羊绒衫,袖子卷着,露出的手腕在昏暗光线下白得晃眼,那道旧疤像一道狰狞的刻痕。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子里,显得那么小,那么脆弱,像个随时会碎掉的琉璃娃娃。
是他。
是那个……拥有着庄晏清灵魂的……“前世”躯壳。
余怀瑾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扭曲的庆幸。他放轻脚步,像个幽灵一样挪到床边。地毯吸收了所有声音。
他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贪婪地注视着床上的人影。月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上,黑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他睡得很沉,眉头却无意识地微微蹙着,嘴唇抿得有些紧,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麻木。
余怀瑾的呼吸放得很轻很轻。他怕惊醒他,更怕……惊走这好不容易才“回来”的灵魂,哪怕它是被困在另一个壳子里。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在床沿坐了下来,只坐了很小一部分,身体绷得很紧,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时间一点点流逝。房间里只剩下床上人清浅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还有余怀瑾自己沉重而压抑的心跳。
他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这么死死地盯着。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充满了混乱未消的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和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再次“冻走”对方的紧张。他像个守着稀世珍宝的疯子,连呼吸都带着讨好的克制。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半小时。床上蜷缩的身影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余怀瑾的神经瞬间绷紧!身体下意识地前倾,几乎要贴上去。
庄晏清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柔软的枕头,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然后,他那只放在被子外、带着旧疤的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依赖性的、摸索着,轻轻搭在了……余怀瑾放在床沿的手背上。
冰凉。
瘦削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余怀瑾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那只搭在自己手背上的、属于“前世庄晏清”的、带着致命伤疤的手。
紧接着,他听到了。
床上的人,在睡梦中,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浓浓鼻音和疲惫的咕哝。那声音很轻,含糊不清,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余怀瑾混乱的脑海里!
“嗯……混蛋……”
是那个语调。
是那个带着点认命、又有点不易察觉的、连抱怨都显得疲惫的……
**属于“现世”庄晏清、在麻木心死前,对他特有的、带着依赖感的语气!**
余怀瑾的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狂喜和一种失而复得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庆幸感,如同海啸般冲垮了他所有的混乱和痛苦!他反手,动作快得近乎凶狠,却又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温柔,一把将那只冰冷的手紧紧攥在了自己滚烫的掌心里!
他俯下身,凑到庄晏清耳边,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哽咽的、卑微的狂喜:
“我在……清清……我在……不冷了……睡吧……”
床上的人似乎真的被安抚了,眉头彻底舒展开,那只被紧握的手也没有挣开,只是无意识地在他滚烫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
余怀瑾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月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影,和他紧握着那只冰冷手腕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他感受着掌心里那细微的、依赖般的蹭动,金丝眼镜后的眼神,痛苦和混乱被一种更深沉、更偏执的暗流取代——一种失而复得后,绝不容许再失去的、近乎献祭般的疯狂占有。
他不会再松手了。
死也不会。
无论……这灵魂在哪个壳子里。
庄晏清其实压根儿没想过“原谅”这档子事儿。太累了。想那些弯弯绕绕的,费劲。什么前世今生,什么灵魂换壳子,什么余怀瑾的冷漠把他“冻走”……想想都头大。
他只知道一点:冷。
这具前世的身体,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子停尸房的阴冷,骨头缝都发寒。像一块永远捂不热的冰。
而余怀瑾的手……很热。滚烫的,带着活人的热度。像冬天里唯一能摸到的暖炉。
所以,当他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那股熟悉的、带着强势意味的滚烫温度包裹住自己冰凉的手腕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像只冻僵的猫找到了热源,就把自己往那边缩了缩。指尖无意识地在那片滚烫的皮肤上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