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重要吗
原因重要吗
黑色的suv几乎是撞进公寓地下车库的。余怀瑾熄了火,车库里死寂一片,只有引擎冷却的嘀嗒声。他没立刻下车,手指死死抠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后座那个裹着殓衣的身影,像个巨大的、冰冷的问号,沉甸甸地压着空气。
“下车。”余怀瑾的声音干涩,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自己先推开车门,动作有些僵硬。
庄晏清没吭声,沉默地跟着下来。宽大的殓衣下摆拖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空旷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身上那股防腐剂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混着车库本身的阴冷潮气,让人胃里发沉。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两人隔着最远的距离站着。余怀瑾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探照灯,死死锁在庄晏清身上,带着审视、混乱,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悸。庄晏清则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双从殓衣下露出来的、同样苍白得吓人的脚踝,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公寓走廊那熟悉的、带着昂贵香氛的空气涌进来,却让庄晏清一阵反胃。这里是他重生后绝望的牢笼,是另一个“他”刚刚咽气的地方。
余怀瑾掏出钥匙,开门的手抖得厉害,试了两次才插进去。门开了,一股更浓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扑面而来。客厅里没开主灯,只有角落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中央那片区域。
然后,庄晏清看到了。
就在那片昏黄的光晕下,客厅昂贵的地毯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具身体。
穿着他重生后常穿的浅灰色家居服,身形瘦削,黑发凌乱地遮着苍白的脸。一只手无力地搭在地板上,手腕处缠着的白色纱布松散着,边缘染着刺目的暗红。灯光勾勒出那具身体毫无生气的轮廓,像一尊冰冷的、被遗弃的雕塑。
那是“他”。
是重生后,属于“现世”庄晏清的身体。
此刻,它只是一具空壳。
庄晏清僵在门口,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像被钉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地毯上那个“自己”。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像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回来了。
用前世的身体,站在这里。
看着“自己”的尸体。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甚至感觉不到悲伤,只有一种灭顶的、不真实的眩晕感。
余怀瑾已经几步冲了过去,几乎是扑跪在那具身体旁边。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拂开“现世庄晏清”脸上的碎发,露出那张同样苍白、毫无生气的脸。他低头,额头抵着冰冷的额头,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微微颤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
“清清……”那声音轻得像叹息,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悲恸。
庄晏清看着这一幕,看着余怀瑾对着那具空壳流露出的、真实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胀,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冰冷的讽刺。原来……他是真的会痛?为了这个“壳子”?
他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过去。脚步虚浮,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靠近那具属于“现世”自己的尸体,每一步都像是在靠近一个无法理解的噩梦核心。
终于,他站在了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
两张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一张属于“前世”,苍白、死气沉沉,带着致命的旧疤;一张属于“现世”,同样苍白、死寂,却带着重生后留下的、属于少年人的轮廓,只是此刻也失去了所有温度。
庄晏清的目光在那张熟悉的、属于“现世自己”的脸上来回逡巡。他蹲下身,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他伸出手,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地、轻轻地碰触了一下“现世自己”冰冷的脸颊。
凉的。
像冰块一样。
没有任何生命的回应。
他的手指缓缓下移,掠过那毫无血色的嘴唇,掠过紧闭的眼睑,最终停在那只无力垂落的手腕上。那里,除了染血的纱布,还有一个东西——那个冰冷的、银灰色的电子镣铐,依旧牢牢地锁在腕骨上,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
余怀瑾也看到了他的动作,猛地擡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痛苦、混乱、惊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病态的期待?仿佛在等他说出什么答案。
庄晏清没理会他的目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荒谬绝伦的对比里。
一个身体在这里,冰冷,死亡。
一个灵魂在这里,困在另一个冰冷、带着死亡印记的躯壳里。
为什么?
到底他妈的是为什么?!
他盯着“现世自己”手腕上的电子镣铐。那玩意儿像个冰冷的讽刺。余怀瑾用来锁住“他”的牢笼,如今依旧锁在一具空壳上。而他这个“灵魂”,却带着前世的枷锁(那道旧疤),被困在另一个“牢笼”(前世身体)里。
是因为这个吗?
是因为这该死的镣铐?禁锢了身体,最终连灵魂也……挣脱了?或者……被排斥了?
还是因为……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余怀瑾。那个男人还跪在“尸体”旁边,眼神像受伤的野兽,绝望又偏执。
是因为……他?
是因为余怀瑾那扭曲到极致的占有和冷漠?是因为他最后松开的那个手?是因为他制造的、足以让灵魂都窒息绝望的冰冷环境?所以……“他”的灵魂宁可抛弃这个还算年轻健康的躯壳,也要挣脱?哪怕……是回到那个带着死亡印记的、破败的前世身体里?
这个念头让庄晏清不寒而栗。他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一样。
“看出什么了?”余怀瑾嘶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尖锐的、近乎神经质的追问。
庄晏清缓缓站起身,裹紧了身上那件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殓衣。他看着地毯上那具冰冷的“自己”,又低头看看自己这双苍白得透明的手,感受着这具身体无处不在的僵硬和冰冷。
“看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声音空洞,带着一种彻底的疲惫和茫然,还有一丝冰冷的自嘲,“我看出来……我他妈的像个被踢来踢去的皮球。死都死不利索,还得换个壳子继续受罪。”
他擡起头,看向余怀瑾,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麻木和一种“随你怎么想”的破罐破摔。
“我不知道为什么,余怀瑾。我真的不知道。”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也许是你造的孽太重,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非要玩我?也许……是‘他’,”他指了指地上的“尸体”,“……实在受不了你了,宁可回这个破罐子破摔的身体里,也不想再待在你身边多一秒?”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余怀瑾的心脏!他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猛地一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