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68.知想要他

第68章68.知想要他

棍子一下一下砸在他的腿上，楼清知闭上眼，这祠堂不过是一口大锅，添了些屈辱和绝望作葱姜蒜，煎他、熬他。

祠堂里那样静，腿上的肉一块块裂开，衣料被打烂，又被揉进绽开的肉里，冷汗迷了眼，他满面痛苦，攥着碎表一声不吭，许下死亡作为新年愿望。

祠堂里回荡着可怕的重击声，直到他身下淌了满地血，楼臻慢悠悠地叫停。

“谁都不许动他，好好在祖宗面前忏悔，想明白了再来回我。”

大管家收起梃棍，楼臻带着手下扬长而去，他慌张地跪在地上，“二爷，二爷！还醒着吗？”

地上的人一动不动，大管家颤着手试探鼻息，还活着，“二爷忍着点，这伤见不得风。”

他撤下布料缠住血肉模糊的腿，“二爷别怕，我收着力，没伤着骨头。”

大管家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一会儿说楼铭瑄快回来了，一会儿说他出了好多血要补养许久，最后嘀嘀咕咕地去给他拿被子。

他的脚步一深一浅，跌跌撞撞往茫茫大雪里跑。

楼清知哽咽不止，嘴唇上满是齿痕，颤着淌下鲜血，手和锁链冻在一起，挣不开，他哭不出声，嗓子早就哑了，像只快冻死的流浪猫。

他亲手把陈元弋救回来，把他从奸夫的污名里扯上岸，也亲手葬送了他。

他恨楼臻，恨他轻描淡写抹去别人的生命，更恨他真的轻而易举地做到了。

就像抹杀他的骄傲和不屈一样，将陈元弋轻松抹杀了。

他甚至没有资格问一句凭什么。

他好想回到一周前，一巴掌打死那个捧着信封欢天喜地的蠢货。

他给嫂嫂和大夫人准备了雪花膏、口红，给侄女买了小衣服小帽子，做好见最后一面的准备，给她买了三套洋裙，给玉平的是金丝小唱盒，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得了两身好冬衣，本不想给楼铭瑄带礼物，左思右想之下，随便选了好墨、镇纸、雕着锦鲤的笔洗，总而言之幸好没给楼臻买礼物。

他幼稚地唾弃该死的老头子，给所有人买东西，偏不给他买，白瞎他的钱。

脑子里不停地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攥紧了头发，不要去想那件事……不要去想那个人……

哪里做得到啊。

凄厉沙哑的哭声在祠堂前回荡，像厉鬼。

他没有给陈元弋带礼物，甚至出发的那天早上还跟他闹脾气，不肯带上陈元弋的蔬菜，他讥讽他穷酸，骂他丢人……

那时，陈元弋闷头收拾东西，提着箱子先出了门，他又发了疯，看蒜苗挺顺眼，傻逼劲劲地抱了它回家。

他居然没有给陈元弋带礼物……陈元弋居然和楼臻一个待遇，他真不是个东西。

他任性，在府里乱来，却骂陈元弋是个胆小鬼……

为什么死掉的人不是他呢？

愧疚自责彻底溺毙了他，头快要裂开，早已声嘶力竭的嗓子痛哑了，他哭不出声，喊不出来，眼泪都淌不出来。

他教陈元弋认字读书，教他英语，教他看账本，他们一起让军工厂走上正轨，他们曾经并肩站在同一片聚光灯下，接受商政届新贵们的恭喜。

他想带他走向更远的未来，却把他推进了无尽的深渊。

他看着倾心浇灌的小树苗一天天长大，像白杨一样挺拔，像松柏一样常青，他和小树一起描绘世界蓝图，他说想带小树去远方游历，共同编写他们的旅行故事书……

为什么要砍掉他的树……

为什么要把他的树挖走……

楼清知快要窒息，终于挣破了喉咙凄厉地哀嚎，四面烛影吸他的血，满堂牌位吃他的肉，空空荡荡的祠堂吞噬他残存的魂和魄，直到这人不再是人，千疮百孔，鸠形、鹄面。

他有好多个为什么葬在心底，宣泄而出的尽是声嘶力竭的哭嚎。

陈元弋不是第一个给他做饭的人，是第一个把他养胖的人；陈元弋很笨，一个单词写十遍还歪歪扭扭，但他能捧着小本子抄五十遍，一遍一遍临摹楼清知的字迹，直到和他写得一模一样；陈元弋不算厉害，却是楼清知唯一肯托付后背的人，他能在前面大步流星，也能蹦蹦跳跳，只要他回首，陈元弋一定会笑着夸道：“二爷是全世界最好的二爷。”

悲哀告诉他：这世间，再没有人疼他了。

冷到了极致，楼清知喘着粗气，额头撞破了皮，血液混着眼泪往下淌，往日画面一帧一帧浮现，定格在回家的那天。

他真的没有给陈元弋带礼物。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明天是陈元弋的生日，他快满十九岁了。

他才十九岁。

是他的任性杀死了最爱的人。

冬夜的祠堂真冷啊，伤口结成块，双手的铁链冻成冰，他匍匐在地，爬不动，站不起。

哭嚎到最后，他失了声，胸膛成了一座破旧的风厢，每次啜泣都在唾弃他：没为陈元弋准备十九岁生日礼物，却成了陈元弋留在这世间唯一的遗物。

这一夜，楼府无人安眠。

大管家守在祠堂外边，二少爷没动静了就进去瞧一瞧，在哭就是活着，他又回到廊下打瞌睡，如此往返数十次。

凌晨四点，祠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推开阻拦的人，不断说着“让开”。

大管家猛地清醒，拍拍靴子上的冰碴，起身太快，腿弯酸麻，结实胖墩的人一整个滚进雪地，忙不叠地往堂外跑。

大管家按下看守，“没眼力见的，都撤开！”

“可是老爷吩咐过……”

大管家脸一板，其他人立马退开，楼铭瑄冒着大雪赶回来，落了满身雪白，“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