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出狱(2)
除夕出狱(2)
封灵籁背转身,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方才扶他上车时,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还黏在皮肤上。
“多谢。”身后传来戚玉嶂的声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
封灵籁侧过脸,余光瞥见他单薄肩线,忽道:“你这人,连冷热都分不清么?”
话出口,又觉语气太重,似责备。
戚玉嶂却低低笑了,指腹贴着汤婆子上微凸的雕花:“分得清。”
只是被关得太久,习惯了寒彻骨髓,暖是什么滋味,倒真有些模糊了。
灯盏里啪地爆出几点火星。
封灵籁望着跳跃的光,胸口蓦地一窒,闷得发慌。
车外,申首乌身影凝立风雪,目送马车远去。半晌,自嘲一笑,转身没入茫茫雪幕。
*
接戚玉嶂归家时,暮色已沉。
庭院积雪深深,新糊的灯笼在檐下透出融融暖光。
厨房里,封灵籁与肖灵音、曲正文忙碌着,蒸腾热气模糊了窗棂,刀砧声、笑语声混作一团人间烟火。
戚玉嶂房中,药汤氤氲着苦涩香气。他浸在浴桶里,苍白的脸被热气熏出些许血色,长睫垂落,在眼下投下浅淡阴影。
他搭在桶沿的手腕凝着暗红血痂,整个人随着微弱的呼吸起伏,像只疲倦至极的鹤。
小曲将药膏细细抹上他肩胛交错的鞭痕,听他喉间压下一声闷哼。
窗外骤然炸响孩童的爆竹,衬得屋内愈发寂静,唯余药汤轻漾,撞在木壁上发出空洞回响。
戚玉嶂被惊醒,微微睁眼,眸中还带着恍惚。水汽在他眉间凝成细珠滑落,无声无息似泪珠。
“师父,再泡一刻,淤血方能散尽。”小曲取过温热的药帕,小心擦拭他后背狰狞的伤口。
嗯。”戚玉嶂哑声应了。
窗外夜色渐浓,厨房方向隐约传来封灵籁清越的笑语,夹杂着肖灵音与曲正文的拌嘴。这寻常不过的喧闹,竟烫得他心口微颤。
“小曲……”他唤了一声,却又顿住。
“师父?”小曲手上动作未停。
戚玉嶂沉默片刻,终是摇了摇头,唇角却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没什么……”
窗外爆竹又响,飞雪被映得忽明忽暗。
厨房方向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曲正文的怪叫与肖灵音的嗔骂。
小曲噗嗤笑出声:“定是肖姐姐又把锅铲甩飞了!”
他拧干帕子,却见师父正望着半开的窗棂出神。顺着他视线望去,檐下冰棱正滴落一颗水珠,在灯笼暖光里碎成点点金屑。
药汤渐凉,小曲正要起身,忽听院中脚步声近。
封灵籁端着瓷碗进来,发髻上还沾着几点白面:“刚熬的姜糖水,趁热……”
话音戛然而止,她看见戚玉嶂竟靠着桶沿睡熟了。湿发贴着他颈侧,手臂上蜈蚣般的旧疤在烛火下更显狰狞。一道粉红的新痂横贯小臂,尤为刺目。
“师父…太累了。”小曲接过碗,声音微哽。
封灵籁点头,转身欲走,目光却猝然掠过他垂落的手掌,脚步蓦地钉在原地。
戚玉嶂本该修剪整齐的十指,指甲处竟只剩血肉模糊的创口,暗红血痂如枯萎花瓣蜷曲在指端,分明是被人用利器生生撬剥的痕迹。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胸口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她下意识伸手,想碰触那惨烈的伤口,手却在半空僵住。
戚玉嶂骤然惊醒,冷汗涔涔。他盯着悬在眼前那只微微颤抖的手,猛地攥住,力道之大,似要将骨头捏碎。
擡眼时,眸底翻涌着深渊般的阴鸷与杀意,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死死锁住来人。
下一瞬,他看清了是封灵籁的脸。瞳孔剧颤,眼底的阴鸷如潮水褪尽,他触电般松开钳制,却在瞥见她腕间那道刺目淤红时,呼吸骤然停滞。
戚玉嶂喉结艰难滚动,声音带着罕见的慌乱与痛楚:“对、对不住……”他想伸手抚慰又猛地缩回,手指无措地蜷起,“我不知是……你……我……不是有意的……美鲛人……”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那处淤痕上,嗓音绷紧,“疼…疼不疼?”
“戚玉嶂,你傻不傻?”封灵籁答非所问,声音微哑。
“什么?”戚玉嶂怔住,不解其意。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般神情,非怒非责,却带着一种他读不懂,近乎痛楚的柔软。
封灵籁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明白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觉麻木。
那些人剥掉的岂止是指甲?他们是在一寸寸削他的骨,剜他的魂,要将他碾作齑粉,能从皇家天牢活着爬出的,能有几人?
“戚玉嶂,”她喉头哽了一下,“伤好后,你走吧。”
戚玉嶂脸上残存的笑意彻底敛去。沉默片刻,他低声道:“这局棋,我早已入彀,出不去了。”他忽而擡眸,眼底漾开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却比窗外的月色更清寒,“美鲛人,复仇路上,最忌心软。一念之仁,满盘皆输。哪怕是对我……也莫要心软。”
封灵籁张口欲驳,正屋却传来肖灵音清亮的一声吆喝,穿透雪夜:
“开——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