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阴谋
新的阴谋
水榭之外,朔风骤起,漫天大雪如扯絮撒盐,纷纷扬扬压将下来。不过片刻,朱漆雕栏、画栋飞檐,尽披素缟。
戚玉嶂跪伏于冰冷青砖之上,寒意自膝下直透骨髓,却不及心头寸寸冻结的冰霜。他缓缓擡首,正迎上明远侯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侯爷……”戚玉嶂喉头滚动,声音嘶哑如被风刀割裂,“下官若依命行事,拙荆她……”
明远侯唇角微弯,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他信手拈起一片飘入水榭的雪花,看它在温热的掌心化作一滴晶莹水珠。
“本侯向来说一不二,言出必践。”他漫不经心地拂去掌中水痕,目光如电,直刺戚玉嶂,“想好了么?戚太医?”
戚玉嶂眼中血丝密布,似要滴出血来。千钧重担压在心口,几乎令他窒息。良久,他声音才从齿缝间挤出,带着万般不甘与绝望:“下官……遵命!”
他重重叩首,额头死死抵住冰凉的砖面。一片雪花恰巧飘落在他后颈裸露的肌肤上,竟似烧红的烙铁般带来一阵灼痛。
明远侯满意颔首,负手望向檐外翻飞的雪幕。
一名侍从如鬼魅般无声呈上一只锦盒。猩红的缎面在雪光映衬下,红得刺眼,红得惊心。
“三日后辰时,将此物混入皇后娘娘的药引之中。”明远侯的声音比落雪更轻,却字字如冰锥刺骨,“待尘埃落定,本侯定将尊夫人完好无损地送回府上。”
戚玉嶂颤抖着伸出双手,接过那似有千钧重的锦盒。他艰难地转身欲离,目光所及,但见四名舞姬已挟持着封灵籁的轮椅,消失在水榭珠帘之后,唯余一缕若有似无的幽香,在凛冽寒风中飘散殆尽。
明远侯慵懒地斜倚在铺着锦褥的美人榻上,烛火明灭,在他俊美而冷硬的侧脸上投下诡谲的光影。
他唇边噙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锁着戚玉嶂踉跄没入风雪中的青色背影。直至那身影彻底被茫茫白色吞噬,他才漫不经心地一擡手,声音带着一丝倦怠的慵懒:“乐起,舞来。”
丝竹管弦之声骤然而起,水榭内再次涌入几名身姿曼妙的舞姬,轻纱薄裙,在烛光摇曳下翩跹起舞,恍若月宫仙子谪凡。
然,明远侯的目光并未在这些绝色身上停留多少。他修长的指尖在案几上轻轻叩击,那节奏,竟与满室的乐声微妙地错开了半分。
忽然,他擡手,五指虚张。
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慌忙停下,水榭内霎时陷入一片沉寂,只闻得亭外风雪呼啸之声,如同鬼哭。
“侯爷?”侍立一旁的心腹侍卫躬身低问。
明远侯不疾不徐地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每一根手指,“派人跟着戚玉嶂。莫要让他察觉…”他指尖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角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眼底依旧无丝毫温度,“也莫要让他……轻易死了。”
侍卫心领神会,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
明远侯重新靠回美人榻,目光投向水榭外纷扬不止的大雪。
戚玉嶂临走时刻骨的不甘与绝望眼神,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他不由低低轻笑出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水榭中回荡,非但未染暖意,反倒透出几分森然刺骨的寒意。
*
戚玉嶂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邸,脚步虚浮,如同踩在云端。
肖灵音早已立在廊下等候,见他孤身一人踏雪而归,眉尖微蹙,清冷的眸光中掠过一丝疑虑:“怎的只你一人?无名姑娘未曾随你归来?”
“无名”二字入耳,戚玉嶂浑身剧震,袖中那只锦盒几乎脱手滑落。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勉强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明远侯夫人……对美鲛人一见如故,甚是喜爱,执意要多留她几日盘桓。过几日……过几日我自会去接她回府。”
肖灵音闻言,眸光微动,她缓缓走近,擡起手,欲拂去他肩上沾染的落雪。指尖未至,戚玉嶂却如同被火烫着般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她的触碰,声音低哑急促:“无妨。”
肖灵音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凝视着他,目光清澈如水,仿佛能洞穿人心。
远处雪幕沉沉,偶有枯枝不堪积雪重负,发出清脆的断裂声,更添几分萧瑟。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似惊雷炸响在戚玉嶂耳边:“据我所知,明远侯至今未曾娶妻,何来‘夫人’之说?”
戚玉嶂面色骤然大变,袖中锦盒再也把持不住,跌落在地。他慌忙俯身去拾,还未触及猩红缎面时猛地一颤。那锦盒竟自行掀开了一条缝隙,一抹诡异而莹润的珠光从中泄露出来。
肖灵音的目光瞬间凝住,落在那抹不祥的莹白之上,声音陡然冷冽下来,如同数九寒冰:“那是什么?”她擡起眼,眸中似有风雪凝结,锐利如刀,“明远侯可是以无名为质,要挟于你?”
戚玉嶂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双手近乎痉挛地将锦盒死死攥回袖中,声音嘶哑:“此事……与你无关!三日后我自会接回美鲛人!至于你……”他顿了顿,语气决绝而冰冷,“你今夜便收拾行装,去寻你师弟暂住些时日吧!”
言罢,他已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廊下碎玉琼瑶般的积雪,仓皇逃离,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孤绝。
*
明远侯府深处,夜色如墨。
封灵籁被四名看似柔弱实则力道奇诡的舞姬推着轮椅,离开了沉香阁水榭。
她们沉默地推着她,穿过曲折幽深的回廊,转过几道雕饰繁复的月洞门,灯笼昏黄的光晕洒在她们身上。
最终,一行人停在了一处极为荒僻的小院门前。
斑驳脱落的朱漆大门被缓缓推开,刺耳的推门声惊起了檐下栖息的几只寒鸦。那乌鸦扑棱着漆黑的翅膀,怪叫着掠过院中一口幽深古井的井台。
井绳在呼啸的夜风中轻轻晃荡,在灯笼微光下投下蛛网般交错的阴影,更添几分阴森。
封灵籁擡眸四顾,唇边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弧度:“呵,好歹我也是你家侯爷的‘贵客’,不说琼楼玉宇,至少也不能……”目光扫过墙角丛生摇曳的枯草与残雪,轻笑一声,“如此‘返璞归真’吧?”
其中一名年长些的舞姬手腕微沉,将轮椅稳稳停在荒院中央。她低垂着眼睫,声音平板无波,如同浸透了寒霜:“夫人稍安,此地清净。”
话音甫落,已领着其余三人翩然转身。绯色的裙裾扫过石阶上暗绿的苔痕,在门槛处略一停顿,头也不回地补充道:“稍后自会有人前来服侍夫人。”
朱漆大门砰地一声紧紧合拢,震落了檐角积存的陈年灰雪,也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声息。
封灵籁独自静坐于风雪荒院之中,指尖依旧有规律地轻叩着扶手。
寒风卷过井台,带来一阵腐朽潮湿的泥土气息。
她忽然曼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风声:“既说要服侍,怎的连一盏照明的灯烛都吝于留下?”
话音方落,那沉重的朱漆大门竟应声而开,带进一股更为刺骨的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