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宫面圣（修）

进宫面圣（修）

朔风卷地，铅云低垂。

封灵籁一行车马辚辚，终抵都京。

肖灵音素手轻撩车帘，一阵裹挟着碎玉琼花的凛冽寒气扑面而至，激得她眼睫微颤。

举目望去，长街之上，行人瑟缩于厚袄之中，步履匆匆，脚下薄雪咯吱作响，碾作泥泞。

远处城楼巍巍，在灰蒙蒙的天穹下更显肃杀，飞檐积雪映着天光，寒芒刺目。

街边茶肆的布招在风中猎猎翻飞，刚蒸腾起的白气，旋即便被无情寒风撕扯得粉碎。

“兜兜转转，终究还是回来了。”她轻叹一声，几不可闻。

封灵籁被这动静扰醒，睡眼惺忪地坐起：“想去寻你师弟了？”

肖灵音目光落在窗外纷扬的雪上，神色淡远：“总会见到的，不急在一时。”

封灵籁挪至她身侧，望着窗外漫天飞絮，一时竟有些怔忡：“都京的雪，竟来得这般早么？”

“都京的雪，向来是早的，”肖灵音的声音低沉温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此地的冬，也比别处更冷几分，砭人肌骨。”

一股强劲寒风猛地掀开车帘，如刀锋般灌入车厢。

封灵籁猝不及防，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裸露的肌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一把从肖灵音手中扯过帘子掩下，带着几分赌气道：“冷煞人了！这都京，没半点好！”

肖灵音闻言，唇角却牵起一抹极淡的笑意，眼中情绪复杂难辨：“幼时，母亲曾对我言，都京的雪极美，却也最是无情。她说，此地的雪能掩埋一切，无论是琼楼玉宇的繁华，抑或是深埋九重的罪恶。”

封灵籁侧首看她，眸中带着探询：“你亦是都京人士？”

肖灵音沉默片刻，方轻轻颔首：“是。只是……后来去了天机阁学艺。长这么大，头一回回来，还是为送师弟那次。”

“那时，为何不去见见父母？”封灵籁问得直接。

肖灵音垂首不语，良久，久到封灵籁以为她不会作答了，才听得一声轻若雪落的低语：“他们……不在了。”

封灵籁搓手的动作蓦然一顿，只静静看她，未再追问。

肖灵音虽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但那微微绷紧的肩线，却泄露出深藏的脆弱。

封灵籁心头忽如被冰锥刺中，一段模糊至极的影像电光火石般掠过脑海，带来一阵撕裂般的锐痛，她无意识地喃喃低语：“他们也……不在了。”

肖灵音听她嘟囔，却辨不清话语，忙问：“你说什么？”

封灵籁倏然回神，那点记忆如游鱼入海，杳无踪迹，只余太阳xue隐隐抽痛。她擡手轻按额角：“无甚，这风吹得人头风犯了。”

恰在此时，马车停稳。

车辕上那中年男子的心腹，以刀柄不轻不重地叩了叩车门：“到了，下车。”

封灵籁与肖灵音二人对视一眼，俱是心领神会，各自整了整衣襟仪容。

封灵飒然推门跃下，反手递出，稳稳托住肖灵音的手腕，助她落地。

眼前赫然是一座萧瑟孤清的府邸，门庭冷落，显是久无人居。门楣上悬着一块簇新的匾额，上书“申府”二字，那鲜亮的墨色与周遭的苍老破败格格不入。

石阶上积满了枯叶，厚厚一层，显是许久未曾洒扫。

戚玉嶂与那中年男子亦步至门前。

中年男子似对众人眼中疑惑了然于心，缓声道：“此乃陛下所赐宅院。惜乎咱家一生羁縻宫禁，于这府邸，实是无用。原想着留给老头子颐养天年，奈何……”他话锋一转，语气难辨，“罢了，倒是你们有缘，这宅子，便留与尔等栖身罢。”

封灵籁闻言，只觉他话中似有自己占了天大便宜之意，不假思索便道：“你何不留给自家妻儿？”

中年男子霍然转头，目光如冷电射来，隐有愠怒，显是疑她存心讥讽。

未及开口，戚玉嶂已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恰恰将封灵籁护在身后，渊渟岳峙，只淡淡道：“何时入宫？”

中年男子见他如此，嘴角勾起一抹哂笑：“即刻。”

戚玉嶂眉心微蹙，目光沉沉，唇线紧抿如刀锋，凝视对方。

中年男子不再多言，自怀中取出一枚黄铜钥匙递与戚玉嶂：“此乃大门之钥。府内余屋无锁，尔等自便。往后三年，这便是你们的容身之所。”他眼神锐利地钉在戚玉嶂脸上，“你，此刻便随咱家入宫复命！”

*

皇宫深处，祁阳殿。

殿内檀香袅袅，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太监正屏息凝神，为御案后的天子研墨。

墨条与砚台相触，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是殿内唯一的声响。

皇帝搁下手中那支褐漆嵌螺钿金箔龙纹的御笔，端详着案上宣纸：“朕这幅丹青，如何？”

研墨的小太监闻声，恭敬地擡眼望去。画中一位道骨仙风的真人，身旁立着一只红足仙鹤，左手轻抚跪于身前男子的头顶，右手虚抱一柄拂尘，宝相庄严，慈悲无量。

二人周身云气氤氲，远处仙山缥缈。画幅左上，一行墨迹淋漓的大字，笔力雄浑，如龙蛇盘踞：“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小太监脸上堆满谄媚：“陛下文韬武略，天纵圣明，无所不能。这丹青妙笔，更是出神入化，举世无双！”

皇帝看着他那副阿谀嘴脸，只淡淡一笑：“你倒会说话。”

“启禀陛下，”另一名太监悄步上前，躬身细语，“申总管已将医圣带回，现于殿外候旨。”

皇帝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宣。”

禀报太监与研墨太监同时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下。偌大殿堂，顷刻间只余皇帝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