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割舌(7)(大修)
何人割舌(7)(大修)
院内泥地之上,暗红的狗血早已凝结,化作片片不祥的污痕。
连犬类亦遭毒手,那疯道士手段之狠,竟使空气中铁锈般的腥气几乎凝成实质,窒人呼吸。
戚玉嶂先至一步,正与张老三的几个弟兄一同擡出两具以白麻布覆盖的尸身。
惨淡日光斜照,布下僵硬的轮廓隐约可见,似在无声诉说生命的骤然终结。
封灵籁心头一紧,疾步上前。
戚玉嶂横臂阻拦,嗓音沙哑,眼中血丝密布:“别看了,仔细惊着。”
封灵恍若未闻,推开他手臂,指尖触到那冰凉布角,猛地一掀——
张老三铁青僵冷的面孔蓦然撞入眼中。昨夜还拍着胸膛朗声大笑的汉子,此刻双眼浑浊,死不瞑目,嘴唇紫黑。
“是……闷死的。”戚玉嶂的声音自后传来,低沉模糊,似隔着一层浸透冰水的厚纸。
封灵籁指尖在白布边缘蜷了蜷,终是沉默地、极轻地将布角重新掖好。
转向第二具尸身时,她呼吸骤紧,伸出手却悬在半空,如被无形丝线吊住,迟迟落不下去。
她不敢,却不得不看。
戚玉嶂替她掀开了白布。
张老三娘子双目暴突,口张极大,嘴角血迹已发黑,舌根处参差不齐,显是被人以锯生生割去。
封灵籁胃腑猛地抽搐,刺痛直钻心口。
何等痛苦?一介手无寸铁的妇人……该是何等绝望?
“她的致命伤……不在舌上。”戚玉嶂声压得更低,带着不忍。
封灵籁心生疑窦。
既非得手于舌,那疯道士又何须施此酷刑?
她目光下移,落于妇人颈间。一道狰狞割痕横贯咽喉,创口呈锯齿状,宛如遭野兽撕咬。
刹那之间,尖锐耳鸣炸开。
封灵籁只觉天灵盖似被猛然掀开,滚烫岩浆当头浇下,眼前霎时血红。
她唇瓣剧颤,却发不出声。眼眶灼痛,如遭万针狠扎。
她死死闭目,滚烫泪珠砸落手背,竟似烧熔的铁水。浑身战栗,几欲瘫软。
戚玉嶂立即伸手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声线压抑微颤:“可还撑得住?”
那熟悉带着安神药香的檀木气息,此刻却混杂着浓重血腥,钻入鼻腔。
一瞬之间,封灵籁几乎要崩溃扑入他怀中嚎啕。
她强咽下喉间翻涌的哽咽。
戚玉嶂温热的呼吸拂过她发顶,如冬日罕有的暖泉,点点浸润她冰冷的四肢。
不知过了多久,封灵籁缓缓睁眼。眸中空茫一片,情绪尽褪,只余令人心惊的死寂。
她擡脸,面无表情地看向戚玉嶂,声平无波:“帮我借把宰牛刀罢。”
话音甫落,她清晰感到扶着自己的那双手猛地一僵。掌中颤抖迅速蔓延,化作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紧握。
而那点温热,亦在飞速流失。
他……在怕?怕她?抑或怕她将行的路?
封灵籁唇角牵起极淡、极微的弧度,如初春湖面将化未化的薄冰。
“戚玉嶂,”她声轻如羽,“你说过,会帮我的。”
她定定看他,目光穿透空茫,直抵他眼底,“这话,还作数么?”
戚玉嶂喉结剧烈滚动,似咽下千斤砂砾。最终,那两字仍自紧咬的齿关挤出,带着无尽艰涩:“作数。”
封灵籁轻轻回握他冰凉的手,以自己刚被捂热的掌心,裹住他冰冷指节。
脸上甚至刻意漾开一丝故作轻松的笑:“放心,我师父所传内功岂是摆设,说不定一掌便送那疯子见了阎王。”
戚玉嶂低头,额前碎发垂落,脸上阴影浓重,掩去所有神情,只余紧绷的下颌。
“再说了,”封灵籁晃晃他手臂,语气添上几分刻意的轻快,“你不是还给了我那保命的毒药么?天下第一都能放倒,还怕毒不死一个疯道士?”
戚玉嶂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似想努力扯出个笑。然嘴角牵动几下,终只扭曲成比哭更难看的弧度。
封灵籁噗嗤笑了,声如银铃,却转瞬即逝,徒留更深苍凉:“你这表情,苦过村口王婆腌了三年的苦瓜。”
笑声渐低,她的声音也沉下,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想笑便别笑。这仇,我必须报!不仅为张老三夫妇,也为这村中老少能得安眠。”
封灵籁顿了顿,目光投向院外被死亡笼罩的巷子,声轻似叹:“况且……若他下一个找上我呢?该来的,躲不掉。你说,是也不是?”
戚玉嶂猛擡头,目光灼灼如炬,直望进她眼底深处,似要将她此刻模样、她的决心、每一寸光影,都烙入魂灵。
半晌,他几乎砸落般点头:“好。”松手的动作却滞涩难言,声线干哑:“我去借刀。你……在此等候。”
言罢,他蓦然转身,大步流星向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