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试探(2)
凉亭试探(2)
封灵籁心头那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冰针瞬间刺穿百骸。
方才青山公子化解“破重山”的玄妙手法,运转之精微,化解之从容,分明与师父所授的独门心诀“云水卸”同出一源!
这世间,能将“破重山”的刚猛霸道如此举重若轻地消弭于无形的,除了她那位葬身于一年前青峰山滔天烈焰中的恩师,绝不该有第二人知晓其中关窍!
可眼前这人……
寒气自脊骨炸开,直冲顶门,瞬间冻结了封灵籁的四肢百骸。
所有疑虑、试探,此刻尽数化为惊涛骇浪,狠狠撞碎了她强撑的心防。
她死死盯住青山公子那张清俊却陌生的脸,试图从中寻出一丝熟悉的痕迹,入目的却只有一片沉静之下,翻涌着复杂难辨的幽深。
“你!”封灵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利颤抖,“方才所用,是‘云水卸’!是与不是?!”
青山公子眼中那点无奈的笑意更深了些,也染上浓重的苦涩。他并未作答,只是静静回望,那目光仿佛穿透了漫长而血腥的时光,带着沉甸甸的重量,落在她身上。
清冷月华无声洒落,清晰地勾勒出青山公子眉宇间掩藏不住的倦怠与风霜刻痕。
“……师……师父?”封灵籁喉头干涩,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她难以置信地摇头,眼中巨浪翻腾,是巨大的困惑与濒临崩溃的动摇,“不……不可能!师父他……早已……早已葬身青峰山火海!尸骨无存!你……你怎可能是我师父?!你不是!我师父死了!”
青山公子闻言,身形几不可察地一晃。他猛地闭目,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痛楚、追忆与一种近乎悲怆的温柔几乎要满溢而出。
封灵籁如受伤的母豹般欺身向前,五指如钩,狠狠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指甲深陷皮肉。
“你!”她嘶声低吼,一双眸子燃烧着惊疑、混乱和绝望的锐光,死死钉在他脸上,“你不是他!说!你不过偶得皮毛?还是……师父早年点拨过你?抑或……”
她语速越来越快,逻辑支离破碎,“……你是他未归隐前收下的弟子?不!不对!”她激烈地摇头,声音带着脆弱的尖锐,“师父座下,唯我们几人!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不在其中!你不是!”
最荒谬却又唯一能解释眼前一切的身份,如同银丝绞着她的理智。
“你……你是我师父……”封灵籁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恐惧攫住,她甩开他的手,踉跄后退,声音陡然凄厉绝望,“不——你不是!你不是我师父!永远都不是!”
“他确是你师父。”
一道清泠泠的女声,如珠玉落冰盘,又如寒泉穿石,突兀地刺破这方寸间凝滞欲裂的死寂。
“满口胡言!”封灵籁转头,赤红的双目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狠狠刺向款步而来的玄衣城主,字字泣血:“骗子!你们串通一气!我师父……早已葬身青峰山那场大火!尸骨无存!”
城主玄色裙裾在夜风中微漾,她并未动怒,反而踏前一步,目光如冷月清辉,直直照进封灵籁混乱的心底:“既道本座是骗子,那你——又为何苦守这片伤心之地,执着不去?又为何甫一相见,便以‘破重山’逼他出手?”
她微微一顿,洞穿人心的目光似要剥开封灵籁所有虚张声势的盔甲:“你心底早已认出了他,你只是……不敢信,不愿信!”语气陡然转沉,带着近乎残酷的清醒,“你为报师门血仇,舍生忘死,一身风霜,遍体鳞伤。而他——”
“却在你最绝望之时,以这般‘完好’之姿重现人间,甚至……不肯认你。这锥心蚀骨的不甘与怨怼,才是你此刻癫狂的根源,可对?”
青山公子看着封灵籁摇摇欲坠的绝望神情,心如刀绞。他转向城主,再不复沉静,嘶声厉喝:“住口!够了……”他胸膛剧烈起伏,声音低哑下去,只剩下浸满无能为力的哀恳,“求你了……莫要再说……”
城主唇边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叹息,终是缄口。清泠目光在青山公子痛苦扭曲的脸上停留一瞬,又落回封灵籁身上。
封灵籁被那声“求你了”彻底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
所有愤怒、质疑、不甘,在他近乎卑微的哀恳面前,骤然泄尽。支撑她的狠厉之气消散,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
青峰山烈火的惨嚎、焦糊的气味、师娘师兄妹惨死的景象,以及这一年如同行尸走肉只为复仇的日日夜夜……所有被强行压抑的记忆,此刻如决堤洪流,咆哮着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心防。
“为什么……”一声压抑到破碎的呜咽从她紧咬的唇齿间溢出。
“为什么?!!”封灵籁赤红的双眼死死钉在青山公子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碎裂心肺中呕出的血块,裹挟着滚烫的恨意与绝望,“告诉我!为何骗我?!为何让我活成这天大的笑话?!你——是我最敬重、仰望的师父啊!教我习武做人、授我侠义道理的师父!你怎能……怎能?!”
巨大痛楚让她浑身剧颤,语不成句,“你可知……师娘、二师兄、小师妹……他们死得有多惨?!烈火焚身!尸骨无存!那惨嚎……焦味……夜夜入梦!而你!”
“竟利用这份血仇!利用我!利用我的身世!甚至利用我那些枉死的朋友!将他们统统当作你棋盘上的弃子!只为你们见不得人的目的?!”
愤怒嘶吼陡然转为泣血的悲鸣:“师父……看看我……我是灵籁啊……是你和师娘……一口饭一口水、亲手养大的灵籁!你们是我的天!是我的爹娘!你怎能……怎能连师娘都算计进去?!她是你的结发妻!与你同生共死的人啊!”
“你告诉我……眼前这冷血无情、以至亲骨血作伐的魔鬼……究竟是谁?!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师父么?!”
青山公子垂眸,浓睫如受伤蝶翼般剧烈颤抖,掩住眼底翻涌的滔天痛楚与无尽苦涩。
那句“对不起”几近破碎,哑不成声。
“你何错之有!”
城主的声音如金石交击,带着不容置疑的锋锐,硬生生截断那苍白无力的歉意。
她一步踏前,玄衣身影在夜色中竟显凛然威势,目光灼灼如电:“错的是这吃人世道!是构陷忠良的顾知节!是昏聩无道、助纣为虐的先帝!”
“若非顾知节构陷你父通敌叛国,你母怎会悲怒攻心,血崩难产?!若非先帝昏聩,听信谗言,一道鸩酒赐死你刚遭丧夫之痛、尚在病榻的母亲……你封灵籁,本该生于锦绣高门,长于父母膝下,享尽世间圆满安乐!”
封灵籁浑身剧震,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仿佛血液都被这残酷真相冻结。
死寂片刻,撕心裂肺的悲鸣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如同濒死孤雁的绝唱:“所以……所以青峰山血仇……便是一场局?!我这一路……走到今天的每一步……都是你们步步为营、精心安排的棋?!”
“包括我身边那些活生生的、对我笑、为我哭、为我而死的人……他们统统都是棋子!是你们拴在我这提线木偶身上的丝!是不是?!告诉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