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三章

又想起了外婆的葬礼。

想起了葬礼上的程月蛮。

那么一对嘴硬的母女，性格一脉相传，从不说爱，但总是粗糙地表达着爱。

失去的那一刻，艰难搭建的倔强轰然倒塌，那个总是说“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外婆”“我没有那样的妈”“她看不上我，我也懒得搭理她”的女人，据说是唯一一个为外婆流下眼泪的人。

人死后往事一笔勾销，再话生前，未免太过计较。

但程月蛮还是在灵堂前和小姨一家，大闹了一场，让空荡荡的灵堂，难得添了几分人气。

小姨有夫家撑腰，吵着说要那套老房子，又提到年前外婆住院，是小姨夫跑前跑后花了很多钱。

“你多少年不在家了，你管过妈几次，除了让她丢脸你还做过什么，这会又跳出来装孝子。”小姨怒冲冲地拿出一叠账单，手一扬，全都丢到了程月蛮脸上，比撒得纸花还密集。

程月蛮弯腰捡起一张，瞥了眼，是程月圆公爹住院时的护理费。她也懒得拆穿，随手把收据拍到了程月圆身上，“都给你，让她好好走。”

她的妥协并没有换来一场体面的葬礼。

小姨借口正在待产，小姨父说他父亲马上要六十大寿，不好操持太多，免得给家里老人过了晦气。

“行。”程月蛮也不和他们计较，一个人撑着完成了葬礼，亲眼盯着那人化成灰烬，彻底不复存在。

在家陪了程月蛮几天后程蝶返回了学校，后来也渐渐把外婆放下了。

外婆的离开在她的漫长生命里，只是个轻飘飘的插曲，过去了就很少会再想起。

可毕业前夕，她开始整理旧物，却意外翻到高三时外婆送她的手织围巾。

很严肃的红色，捏一把松松软软，暖得不可思议。

当初因为觉得土才收了起来，没想到一放就是这么多年。

她随手抖开想戴上试试，怎么说也是外婆的心意。一张暗红色的存折就是在那时轻飘飘地从围巾里掉了出来。

她惊讶地捡拾，却好像透过了那张凭证，看到了另外一个故事。

那张开户名为程月蛮的存折，开户日期甚至在她出生之前。

从十几年前的几十块，到一百、两百，到最后的上千。

积少成多，最后积累出了一串可观的数字。

外婆在世时，她曾陪着去过一次银行，卖力地给外婆介绍自动取款机，但外婆还是坚持用存折来记录，说更有安全感。

“只取五百耶，自动取款机明明更方便。”十几岁的她小声抱怨。

外婆笑眯眯地从刚取出的五百中抽出两张，“给你的压岁钱，另一张……”

“是给我妈的压岁钱。”

剩下的外婆要带回家过年。

他们真像啊。

一个惦记着要给快四十岁的女儿压岁钱，一个嘴硬心软，撒谎说不想见面，但还是叮嘱她别忘了偷偷给钱。

厚厚地一叠，比外婆取得还要多，那是来自程月蛮的心意。

但外婆一分都没动，仔仔细细存了起来。

货币总是在流通着，那些钱又回到了程月蛮手中，存折被捏得皱巴巴的。

这次见面让程月蛮消沉了好几天。

外婆带来的东西，她就那么放在桌上，有次张凡过来值班，看到桌子上的喜糖，笑嘻嘻地抓了一把，又被程月蛮一把拍开。

“要吃出去买。”

猝不及防被吼了一声，张凡满脸愕然。

程月蛮也意识到她在无端迁怒，匆匆从抽屉里拿了点钱，“抱歉，最近有点烦。去吧，多买点，算我的。”

赶在小蝶周末前，那个脏兮兮的布袋子被程月蛮带回了家。

小蝶麻利地拆了饼干盒子，“好耶，是我喜欢的，妈你好会买。”

“是你外婆带来的，”程月蛮声调慢慢。

“外婆来啦？”小蝶欣喜地翻了翻袋子，“诶？喜糖也是外婆带来的？”

“嗯，我妹妹……也就是你小姨，前几天结婚。”

“诶？妈你还有妹妹啊？我都没见过小姨。”

“我也很多年没见了。”程月蛮轻描淡写地带过，并不打算详细介绍。

小蝶看出了什么，乖乖应了几声，就回房间写作业了。

夜里程月蛮被噩梦惊喜，踩着拖鞋晃悠悠地到厨房喝水，孰料一走出卧室，就被吓了一跳。

黑暗中正拖着脸盯着布袋子发呆的程蝶也被程月蛮的反应吓了一跳。两人齐齐捂着胸口，好久才缓了过来。

“你干嘛？”程月蛮小声斥责，视线落在布袋上，略有停顿。

程蝶也说不出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