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暗流（上）

1988年开春的时候，淮北矿区的积雪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融化的速度异常缓慢。那皑皑白雪固执地覆盖在大地上，与料峭春寒相互交织，形成一片寒冷而又寂静的景象。

王淑芳小心翼翼地踩在冰碴子上，一步一滑地朝着粮站走去。她裹着厚厚的棉衣，双手紧紧揣在衣兜里，但还是无法抵御那刺骨的寒意。到了粮站门口，只见那里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人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换取粮票。

人群中不时传来阵阵嘈杂声，王淑芳竖起耳朵听了听，原来是前面有人在抱怨富强粉的价格涨得太快了。只听得一个中年妇女高声嚷嚷道：“富强粉怎么一下子就涨到四毛八一斤啦？上个月不才三毛二嘛！”另一个声音立刻回应道：“这有啥稀奇的，现在搞什么价格闯关呢，电视里那些专家都说了！”

听到这里，王淑芳不由得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攥紧了布兜里的粮本。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有人轻轻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回头一看，原来是住在隔壁筒子楼的老张媳妇。只见老张媳妇双眼通红，眼眶里还噙着泪水，可怜巴巴地对王淑芳说道：“陈嫂子，我想跟您商量个事儿。您看能不能把您家的缝纫机借给我用用啊？老张去深圳打工都已经三个月了，可到现在一分钱都没给我们汇回来。孩子的棉袄都破得不成样子了，里面的棉絮也都快掉光了……”

王淑芳看着老张媳妇那副凄楚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告别了老张媳妇后，王淑芳继续排在队伍后面耐心等待。此时，一股浓烈的煤烟味儿从筒子楼的过道里飘散出来，呛得人直咳嗽。

再往远处看去，只见陈建军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修理着邻居家的那台牡丹牌收音机。他熟练地摆弄着各种零件，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忽然，铁盒子里掉出一张皱巴巴的《工人日报》，正好落在陈建军脚边。他捡起来随意瞥了一眼，结果被报纸头版头条的标题吸引住了目光——“全国推行优化组合，打破大锅饭势在必行”。看到这个标题，陈建军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呆呆地望着自己那双因为长期从事井下工作、饱受矽肺病折磨而显得关节粗大的手，心中五味杂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随着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一口浓痰吐在了地上，仔细一看，痰里竟然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丝……

**深圳蛇口工业区**

陈默小心翼翼地掀开覆盖在上面的防尘布，映入眼帘的是整整二十台经过精心改装后的矿用电话，它们整齐划一地排列在一起，宛如等待检阅的士兵。就在这时，阿玲风风火火地举着账本冲进房间，神色焦急地喊道：“陈工，不好啦！上周发往大同矿务局的那批货物居然被退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默眉头一皱，连忙问道：“是防爆壳的接缝不严密吗？”他深知这可是这批矿用电话至关重要的质量环节，如果出现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然而，阿玲却摇了摇头，凑近陈默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不是的，山西那边传来消息……他们说咱们使用的日本磁头有问题，竟然是东京核电站的淘汰零件！”这句话犹如一道惊雷在陈默耳边炸响，让他瞬间呆住了。

与此同时，海关的大钟声穿透了厚重的雨幕，远远传来。林曼如静静地伫立在招商局大楼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前，目光凝视着码头上刚刚抵达的一批东芝彩电集装箱。这些崭新的彩电散发着诱人的光芒，但此刻林曼如的心思显然并不在此。

一旁的秘书快步走上前，将一份文件递给她，并轻声汇报：“淮北矿务局的采购科周科长刚才打来电话，表示同意以三倍的市场价格收购我们的二手生产线。”

林曼如微微颔首，接过文件随意翻看了几下，然后轻啜一口手中热气腾腾的咖啡。杯沿上顿时留下了一抹淡淡的暗红唇印，如同她此刻心中若有所思的痕迹。片刻之后，她缓缓开口道：“告诉周科长，只要陈建军还在掘进队工作，关于价格方面，还有商量的余地。”说完，她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