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回忆

走进院子，杂物到处摆放，格外凸显出荒凉，到有几个梅花桩看得出是在经常使用的。

她先问女孩在哪里洗干净身上的泥泞。女孩带她来到了一处水池，“这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可以拿来喝的。”

她把脚泡进水里。冰凉的泉水激得伤口发麻，她却觉得畅快，仿佛连带着把往日的噩梦也冲走了些。水面上漂着杂质，映出她扭曲的倒影——发间缠着草屑，脚踝肿得像发面馒头，可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像荒野里独行的狼，在绝境里也能烧出两簇鬼火。

女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清澈见底的水逐渐被鲜红的血丝所侵蚀，她紧闭着双唇，带着一丝悲怜和忧伤，默默地走出了房间。

不久之后，她手里拿着一双手工制作的布鞋，轻手轻脚地走回来，小心翼翼地将鞋子放在水池的旁边，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少女在洗完之后，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而难以捉摸，她凝视着地上那双布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深奥的问题。

“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声音中充满了失落和无奈，“怎么会是你们呢......”

鞋子并不是很合脚，她走出去，跟着女孩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往灶房去。墙角几丛野藜蒿恣意生长，茎叶上凝着将坠未坠的夕照，倒比满院蒙尘的杂物更显鲜活。

她踩着温暖的鞋跨进厨房。残阳从瓦缝间漏进来，将陶罐上"荆山窑"的暗纹照得发亮，墙角竹编簸箕里堆着新采的藜蒿，茎叶上还凝着晨露。

"灶膛里有火。"女孩抱着柴禾蹲在土灶前，发辫被熏得焦黄。江沅芷撩起衣摆系在腰间，露出手腕上结痂的伤痕，刀锋擦过砧板时，她忽然轻笑："可巧，正想吃口辣的。"

正巧梁上有腌制的肉。

铁锅烧得发烫，她将腌的五花肉切成薄片。琥珀色的肉片蜷成玉兰花盏，在热油里炸出细碎的灯花。藜蒿下锅时腾起青雾，辛辣里裹着山涧的清气，惊得不远处树上的飞鸟掠起。女孩踮脚望着，看江沅芷手腕轻抖，撒下的辣椒面便似红雪纷扬。

"再添把柴。"少女声音被烟火熏得沙哑，眼底却映着跳动的火苗。当那碟腊肉炒藜蒿端上缺角木桌时，翠生生的菜梗裹着油光，像把楚地春山碾碎了盛在粗陶里。她转身又从瓦罐里挖出藕粉，指尖沾着晶亮的淀粉，在灶灯下竟似凝着层薄霜。

滚水浇入藕粉的刹那，满室忽然漫起甜香。江沅芷用竹筷飞快搅动，藕粉凝成剔透的琥珀，裹着糖渍桂花在碗里打转。女孩捧着粗瓷碗啜饮，被烫得直呵气，却见江沅芷舀起一勺藕粉慢慢抿着，喉头滚动时，锁骨处的旧伤在火光里忽隐忽现。

"慢些吃。"她忽然伸手，用衣袖擦去女孩嘴角的糖渍。她自己碗里的藕粉早凉透了，却浑不在意，只盯着灶台上那碟腊肉。油星在菜叶上凝成细珠，被火光一照，倒像是把满天星子都炒进了这盘楚地风味里。

窗外飘进细雨，打湿了晾在檐下的蓝布头巾。江沅芷嚼着脆生生的藜蒿茎，听雨点敲打陶瓮的闷响，忽然想起去年在江南水乡，也是这样潮湿的春夜，有人用荷叶包着新烤的鱼脍，鱼皮焦脆得能听见声响。她喉间忽地泛起酸涩，却见女孩正用筷子尖蘸了藕粉，在她手背的伤疤上画歪歪扭扭的莲花。

大雨下得最猛烈时，她们默默地看着外面的雨滴，似乎在想着故人去了哪里。

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

"甜吗？"女孩仰头问。她望着掌心那朵将融未融的糖花，忽然笑出声来。这笑声惊飞了梁上的燕子，也惊醒了瓦罐里沉睡的米酒香，甜腻腻地缠住暮色里最后一丝雨滴。

其实她知道，女孩看上去并不是不会做饭，屋子里的灶台的油烟气息很足，家里也有很多备用的食物，小小的她有着不同与别人的聪慧。

接着女孩去给她找了几件宽大的衣物，让她去换洗。

女孩捧着油灯引她到耳房。褪色的竹帘后，木盆里蒸腾着热气，水面漂着几片苍耳叶——这是楚地人惯用的法子，能祛瘀止血。她指尖拨弄着叶片，忽地轻笑："倒讲究。"

褪去粗布衣衫时，她肩胛处的鞭痕在烛光下狰狞如蜈蚣。温水漫过伤口激起细密战栗，她却将整个人沉进木盆，任凭浮萍似的苍耳叶拂过锁骨。雾气洇湿了鬓角，她忽然想起曾经和母亲在汤池里嬉戏的时光。

"这胰子是新制的。"女孩隔着帘子递来陶碗，雪白的皂角膏里嵌着蓼蓝花籽。江沅芷挖了半块在掌心搓开，泡沫顺着腕骨流进肘间淤青，倒像把满身风霜都化成了绵密春雪。她忽然哼起荆楚小调，断断续续的调子惊得檐下麻雀扑棱棱飞走。

浴汤渐凉时，她捞起漂在水面的草屑。发间还缠着片枯萎的蕨叶，倒与她新添的伤疤相映成趣。换上女孩给的靛蓝布衣，衣摆拖在地上扫起细尘，她却不在意地卷起裤脚，露出脚踝上裹着的苍耳叶。草药汁液渗进伤口刺得生疼，她反倒笑出声，笑声撞在结着盐霜的土墙上，震得梁间蛛网簌簌发抖。

"有水吗？"她倚着门框问，发梢滴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女孩捧来碗，她仰头灌了口，顺着下巴流进衣襟，在靛蓝布料上洇开暗纹。"很甜。"她抹了把嘴，眼底映着油灯跳动的火苗，忽明忽暗像荒原上将熄未熄的狼瞳。

夜风穿堂而过，掀起她过长的衣袖。腕间新结的痂在烛光下泛着紫红，她哼着未完的小调往院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