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相框下的规矩与沉默

车子停在爬满三角梅的砖红色小楼前，阳光穿过花瓣缝隙，在地面织出细碎的红影。项莲跟着琳和拉吉进门时，檀香混着奶茶的暖香扑面而来，比婚介所的辛烈更柔和，却像层透明的膜，裹着无形的压力。

客厅正墙被相框占满，从泛灰的黑白照到亮彩的数码照，连成一轴“家族婚礼图谱”：每帧里的新娘都裹着同式红色纱丽，纱巾严丝合缝地盖着头发，连金线绣的缠枝纹都有着代代相传的弧度。拉吉妈妈端着三只铜奶茶杯从厨房出来，银镯子蹭过门框，发出细碎的响。她把杯子轻放在雕花茶几上，目光先扫过琳，再落回墙上的相框，语气像在念家训：“拉吉的奶奶、我，还有他嫂子，嫁进来时都穿的这身纱丽，是我婆婆传下来的规矩，破了就不吉利。”

铜杯壁凝着细水珠，奶茶表面浮着层乳白奶泡。拉吉妈妈捏起块方糖，轻轻放进琳的杯里，糖块沉底的声响在安静里格外清晰：“我知道你们年轻人爱新鲜，但婚礼是根，得按老法子来才稳当。你看我们家这几十年，没出过乱子，都是托了规矩的福。”

琳的指尖轻轻碰了下铜杯，凉意顺着指缝漫上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上次试纱巾时脖子起了红疹，真的会过敏”，可话刚到舌尖，眼前突然浮起透明镜像，镜像里，拉吉妈妈把糖罐重重墩在桌上，糖粒撒了一地，眉头拧成深沟：“什么过敏？就是找借口不尊重我们家！娶进门的媳妇，连这点规矩都守不住，以后怎么跟我们一条心？”

镜像边缘锋利得像玻璃，连妈妈眼角的细纹都清晰得刺眼。琳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把话咽回去，只轻轻“嗯”了声，端起奶茶抿了口，甜腻的奶味堵在喉咙口，压得她胸口发闷。她瞥向身旁的拉吉，他的手指在膝盖上反复蹭着裤缝，却没敢擡头看她，那点刚冒出来的委屈，瞬间像泡了水的棉花，沉得提不起来。

“还有头发，”拉吉妈妈忽然指着琳的长发，语气里添了几分严肃，“婚礼上可不能露，老家的说法，头发露在外头会冲了新人的福气。我给你备的纱巾是真丝的，软得很，不会勒着你。”

琳攥着裙摆的手紧了紧，指甲掐进布料里。她还想再说“真丝也会痒”，可一想到镜像里妈妈的怒气，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她怕自己的解释真成了“找借口”，怕拉吉妈妈动气，更怕拉吉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项莲在旁看得分明，琳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规矩浇灭的火苗，而那面镜像，就像道无形的闸，把她的真实需求牢牢锁在“不敢说”的另一边。

拉吉妈妈还在絮絮说着婚礼流程，从纱丽的系带要绕三圈，到仪式上该敬几杯茶，每句话都绕不开“规矩”。琳偶尔点头，却没再主动开口，只有妈妈问“你觉得这样行不”时，才小声应句“都听您的”，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刮走。项莲心里清楚，这声“都听您的”不是顺从，是裹着委屈的沉默妥协，像养老院里老人说“我没事”那样，把“不舒服”藏得严严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