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突发
第五十二章突发
这一晚过得很愉快,哪怕李见珩的话叫段澜觉得自己上当了——好家伙,他明明不欠李见珩什么,却被他说得仿佛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还得“慢慢还”。他们从游轮上下来,又沿着江边走了一会儿。到了熟悉的岔路口——右拐一直往下就能到老赵烧烤——李见珩忽然抓住他的手腕说:“不准跳河!”段澜总是跟不上他的脑回路,半晌才笑着哄他:“不会跳。”
李见珩总是很担心他。
比如段澜有时还是会忘记吃药,或者说,因为情绪逐渐地好起来,他就总是想把药停了,来证明自己是个健康的人。但对于吃药、治病这件事,李见珩比他上心多了。
段澜每周要回去复查,都是李见珩张罗着挂号,熬夜在微信小程序上抢排队单。还有一回中午,他发觉自己情绪不稳定,总感到困倦、疲惫,才想起来忘吃药了,连忙赶回宿舍取药瓶,又被李见珩抓了一个现行。李见珩难得和他生气——就像那天他和宋小渔置气一般,李见珩冷着脸说:“你要是真的不想治就算了。”
他背对着段澜,一个眼神也不肯施舍:“这是你的事,你要是打定主意自生自灭,我跟在屁股后面追着撵着也没有用。”
李见珩轻易不生气,一气就气得不轻,一直气鼓鼓地躲在自己房间里到晚上,段澜好说歹说,才敲开了李见珩的房门。
这回轮到段澜抱着被子挤进李见珩的房间——顺便还提溜着一只老拐。老拐十分无辜,耷拉着耳朵四下打量。
李见珩脸色不善:“没位置。”简直像个七八岁的小家伙和自己生闷气。
段澜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缩到李见珩床脚:“那我睡在这儿。”
李见珩冷着脸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没好气地拎起老拐:“上来。”
他看着段澜把自己裹成一团、缩在被褥里爬上床,顺手把老拐也塞进去还给他。
老拐对于自己被当做一只洋娃娃塞来塞去这件事情产生了极大不满,横眉竖眼地瞪李见珩,嘴里“嗷嗷喵喵”地发着火。李见珩不懂猫语,老拐又不说人话,此时他肚子里有气,不好撒在段澜身上,干脆一股脑让老拐倒了霉:李见珩拽住老拐的两只白手套小爪子,没好气地往外拎:“不睡觉?正好多你一个猫碍事,你下去到别的地方当电灯泡去。”他对老拐咬牙切齿。
“喵!”
段澜一把将猫抓回来,像母鸡护崽一样抱着老拐,凑上去讨饶道:“别生气啦……就算生气,你也别和猫生气啊。”
小猫咪又做错了什么呢!
李见珩阴阳怪气地说:“那我和你生气吗?”
“……其实也行。”段澜诚恳地说。
李见珩瞪了他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起身去拿药和热水,别别扭扭地说:“我问医生,说早上忘记吃舍曲林的话,晚上也可以补……赶紧的,你再吃半粒。”
段澜接过杯子,乖乖喝下去了。同时还眼也不眨地盯着李见珩。
李见珩就这样没原则地被他盯得心软:“没有下次。”
段澜就如愿躺在李见珩怀边。他闭眼,沉浸在淡淡的茉莉花香之中。老拐还在记恨李见珩凶他这件事,在两人之间扭来扭去,吵吵着要下床。但老拐这样胡闹,也不能让段澜从李见珩身边离开。他轻声应道:“知道啦……”
那时段澜还不懂得珍惜这些不可复追的岁月。
此时他们一行人零零散散地沿着街道闲逛,夜深,也终于要分别。
段澜有些惊奇地看着周蝉跟在聂倾罗屁股后面走了,忍不住问:“你家不是在那边吗?”
周蝉回过头说:“我不回家。”
“干嘛?”
“和我爸赌气呢。我说暑假要去文科夏令营,历史什么的,我爸不同意——”
周蝉揪住聂倾罗:“所以我现在住他家,等我爸点头了再回去。”
段澜耸耸肩,看着两人走远,消失在巷子尽头。马腾超坐车回家了,唐若葵和徐萧萧已经自顾自钻进了超市——俩人又在冰柜前挑选雪糕,选的自然都是徐萧萧嘴馋想吃的口味。
段澜说还不想回家,李见珩就陪他漫无目的地闲逛。
春天还没有完全过去,春夏之交,寒气料峭,晚风尤冷,李见珩搓着手,眼珠子一转,悄悄把冰凉的两只手顺着段澜的衣领伸到他脖子两边。他手太冷了,冰得段澜打了个哆嗦,反手别住李见珩:“你现在胆子好肥,又想抄出师表了吗?”
李见珩赶紧缩回手,假装无事发生……两人嬉闹着又走到了矮桥上。
夜里,火车站亦灯火通明,铁轨上偶尔有野猫穿过。隐约还能听见不远处火车站台上传来的报站声。
上一次李见珩带他来这里,他还觉得天要塌了,一切都看不见希望。可这段时间李见珩耐心地陪他、哄他、带他去看病、吃药、治疗……现今他站在这里,心中快活。
他们趴在栏杆上,风簌簌地向后,撩起衣角。
段澜摸出手机,看见刘瑶给他发微信,问睡了没有,又说已经问了班主任,据说这次段澜考得还不错——她动作总是这样快。往常段澜要发火了,但他此一刻却似乎能体谅刘瑶,体谅她为什么总是这么紧张、这么挂记……多少都是出于爱。因而他只是简单地回了微信之后,就不放在心上。
一辆火车呜呜地开了过来。
段澜说:“我可能去不了自主招生的暑期营了。”他想起刚刚周蝉说的事情。
“为什么?”
“综合排名不够。”
“哦……”李见珩耸耸肩:“那就不去呗。”
“你好歹安慰我一下啊。”
“有什么好去的——”李见珩挑眉:“有什么关系?不招你,照我看,那是北大清华的损失——再说了,你差那二十分吗?不拿这点降分,段老师一样可以考状元。”
“我们省没有状元……”段澜默默提醒,“前二十分数都屏蔽……”
“靠。”李见珩胡噜了一把头发——他的头发长得很快,此时又从刺头恢复成了先前的柔软——这倒是他不知道的,毕竟“全省前二十”这五个字和他、和他们学校按理来说都没什么太大关系。“我不管,反正我宣布前二十已经只剩下十九个位置留给别人竞争了,”李见珩又去抓段澜的头发:“有一个已经内定了。”
段澜本还有点遗憾自招的事情,怕刘瑶又要念叨,但他这么一打趣,段澜又觉得一身轻松。他有时仔细想想,李见珩说的一点没错——李见珩让他知道,原来学业只是生活里的一小部分。
从前,他把学业当做整个生活,觉得生活里若有与学业无关的事情,都是对时间的浪费。是李见珩打开他的视界,让他知道他在本末倒置:李见珩说,是人生到了这个阶段应当学习,而不是学习主宰着这段人生。
——青春岁月本就只有五六年光景,这五六年,该去天地之间撒欢,和朋友打闹嬉戏,到尚在人世的老人膝下撒娇,陪初临人间的弟弟妹妹念书识字。这五六年时间本就短暂、珍贵,失去了,不可复追——生活教会你的,远多于教材带给你的。如若一股脑地为了一点学业的事情痛苦、煎熬、忽视这以外的生活所有的美,等跨过这道高考的门槛,怕会十分遗憾。
就像他永生遗憾没能见奶奶死前最后一面一般,那样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