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白色迷雾》（13）
法庭上
1
对裴茅根的庭审，是在一个月后。由于此案影响巨大，媒体蜂拥而至，法院的门外被围得水泄不通。在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法庭上。聂风作为《西部阳光》的首席记者，旁听了庭审。由于此案曾在s市造成轰动，《西部都市报》《s市商报》的记者也千里迢迢赶到现场，作采访报道。
法官席上有三把高皮背椅。审判长坐在中间，左右分别是审判员和人民陪审员。正面墙上高悬着国徽。审判长徐大明年龄五十开外，个子不高，身穿黑色红襟法官袍。他的前额发亮，头上戴顶假发，当然不是港台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白色长鬈发，而是那种盖碗式假发，要仔细瞧才看得出来。他的脸微胖，戴副无框眼镜，虎鼻阔嘴，面带微笑，一副老练模样。
台下的书记员是个穿制服的小伙子，瘦脸，戴眼镜，端坐在一台电脑前。
公诉人坐在台下左侧的棕色条桌后面。正对着公诉人的位置，右侧同样大小和颜色的条桌是辩护席，桌后坐着辩护律师。
旁听席上的三十个红色绒面座位全部坐满。聂风和小川、姚莉警官坐在右边第三排，崔队和余雄飞、高洪亮坐在他们后面。手执“长枪短炮”的媒体记者，都被挡在审判庭的外面，等候审判的进展结果。庭审规定不能拍照，不能摄像，也不能现场录音。整个法庭笼罩着一种凝重肃然的气氛。
谁承想，悲剧的制造者原本就是一个悲剧人物。
裴茅根被两个警员从侧门带进来。他身穿编号的橙色马甲，双手铐着手铐，头发已被剃成平头。由于脚上戴着铁链，移步时可听见链子拖地的铿锵声。
进门时，他下意识地朝后面旁听席望了一眼，看见裴茅桂和裴茅林姐弟二人在场时，脸上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那一刹那间，慰藉、孤独、求助的意味都有。裴茅桂姐弟是专程从s市和重庆赶来参加旁听的，三个小孩也一起来了，但没被准许带进法庭。
裴茅根转过身，脸向着审判长站定。从聂风坐的座位上，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右耳郭上缺的一小块，此时看得很清楚。
审判长宣布开庭。全场鸦雀无声。例行的讯问之后，由公诉人起诉。公诉人是市检察院的一位女性检察官，名叫杨华丽，人很漂亮，三十岁左右，留着马尾辫和刘海，显得很年轻。她是复旦大学法律系毕业生，分到检察院工作时间不长，事业心强，法律功底扎实。
公诉人指控被告人裴茅根犯爆炸罪、非法储存爆炸物罪。这位美女检察官靓丽的瓜子脸，皮肤白皙，细眉细眼，初看上去有点文静，但说起话来却是斩钉截铁，有点杀伐之力。
她从容地念着起诉书：
“被告人裴茅根1998年怀疑其将性病传染给三个儿子，遂多次带其子到环亚皮肤病防治所等医院就诊，但久治不愈。裴茅根认为是环亚皮肤病防治所医生胡彬不负责任误诊所致，于是决定给胡彬送炸弹进行报复。2000年下半年裴茅根为制作炸弹，通过被告人郑得利以人民币一千六百元先后向被告人石家富购买了硝酸铵炸药八十支、瞬发电雷管二十支。2001年1月23日中午，被告人裴茅根雇请火三轮车夫刘得意将一枚伪装成‘荔枝盒’的自制炸弹连同一瓶全兴大曲酒，以送礼的名义送到胡彬在s市的住处学府路102号2号楼1单元302号。1月23日午夜，胡彬的哥哥胡伟在家中开启该‘荔枝盒’时发生爆炸，造成一人死亡一人重伤和屋内设施严重毁坏的严重后果。经法医鉴定被害人胡伟系全身爆炸伤造成创伤性休克死亡。”
书记员的手指不停地敲击着电脑的键盘。墙上挂的幕布上显出一张张爆炸现场的照片，场景惨烈。
聂风掏出小笔记本，匆忙地作记录。审判长扬脸朝向聂风这边，远程提醒道：“不能作记录。”聂风冲小川警官扮了个鬼脸，乖乖地收起笔记本。公诉人的声音继续叩击着耳膜：“裴茅根事后获知1月23日晚被炸死的不是胡彬，并不甘休。2001年9月中旬裴茅根在珠海市榕树新村9栋住宅里，制作了一枚包装为‘五粮液酒盒’的拉发式炸弹，装在一个牛皮纸提袋里。中秋节前夕，裴茅根让郑得利扮成‘患者’以送礼的方式把这枚炸弹送给了胡彬医生。胡彬后来把这瓶‘五粮液酒盒’转送给了珠海市xx医院的常安院长。10月13日晚6时许常安携带上述‘五粮液酒盒’与朋友朱冠冕到c区百合花酒楼映山红雅间吃饭。当餐厅服务员邝佳佳开启酒盒时发生爆炸，造成常安和邝佳佳二人当场死亡、一人重伤、一人轻伤、十人轻微伤及该餐厅重大经济损失的严重后果。”
现场听众小声喧动。
小川警官对聂风耳语：“珠海市的警方配合纪检委，已查明那个被误炸死的常院长，其实是环亚皮肤病防治所的真正老板——注册用的是他老婆的名字。常安表面上是一个受尊敬的院长，实际上是一个披着白大褂的大贪。罗大福经营环亚皮肤病防治所就是向他承包的。罗每月向他交承包费五万元，另外还有门诊药费提成2%、利润提成10%，过年送的礼金等。常安负责打点上面的各种关系。常安的底细在医院里埋得很深，没人知道他和罗大福的关系。”
聂风眼前闪过常院长夫人神情暧昧的面孔。怪不得她言辞闪烁，对珠海市警方出言不逊。小川警官说纪检委还查明，常安在xx医院的一次医疗器械的购买中，与卖方厂家串通，提高了两百多万元的买价，最后都进了他的腰包。
另外，那个被炸成重伤的人事局副局长朱冠冕，也是一个吃爆了的贪官。据说光是他重伤住院这段时间，就收到八方送来的礼金上百万元。纪检委收到举报信。一调查，他买官卖官，贪了上千万元……“是一对贪官啊！”聂风感慨道，“不挨炸还不知道……”美女检察官面不改色，继续念着起诉书：“2001年10月14日裴茅根从报上得知珠海市百合花酒楼爆炸的事，死者是一个姓常的医院院长。他让郑得利到环亚皮肤病防治所打听，才知道胡彬平安无事，已调到广州市南都医疗门诊部泌尿科工作。次日裴茅根和郑得利赶到广州市，在利民旅馆里自制了一枚包装为‘剑南春酒盒’的拉发式炸弹。10月17日上午裴茅根和郑得利带着上述炸弹到广州市南都医疗门诊部，由郑得利以送礼方式将‘剑南春酒盒’连同红富士苹果交给清洁女工林阿秀，托她转交给泌尿科的胡医生。由于胡彬医生刚来不久，认识他的人不多，林阿秀误把‘剑南春酒盒’和红富士苹果交给了胡祖德医生。中午12时许当胡祖德打开‘剑南春酒盒’时发生爆炸，造成两人当场死亡、一人重伤、一人轻伤及该门诊部重大经济损失的严重后果。”
女检察官抬起头，望了一眼裴茅根，作最后的结语：“上述事实，有被害人的陈述，证人证言，现场勘查笔录，法医鉴定结论，提取的书证、物证及作案工具等物证。公诉人认为，被告人裴茅根、郑得利的行为已构成爆炸罪，情节恶劣，后果极为严重，应依法严加惩处。”
美女检察官话音落下。全场寂然无声。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三宗系列爆炸案，造成四川以及广东省三地五人死亡、三人重伤、两人轻伤、十人轻微伤的惨重后果，令人震惊。更让人想不到的是，被报复追杀的对象胡彬医生却安然无恙。这其中的离奇和蹊跷似乎透着一种诡异的色彩。
旁听席上有人窃窃私语。“那个叫胡彬的医生命太大了！”“五个人替他死了啊……”“听说五人当中有三个是医生，一个是贪官……”“贪官死不足惜！可那个姓胡的老医生死得有点冤……”“这个裴茅根也是个‘死心眼’，竟然穷追不舍。”这时，审判长大喝了一声：“场下不要议论！”
旁听席安静下来。审判长声音洪亮地问裴茅根：“被告人裴茅根，这是不是事实？”裴茅根兀立不动，哑然。审判长重复问了一句：“被告人裴茅根，公诉人说的是不是事实？”裴茅根低头说：“是。”审判官：“你还有没有什么说的？”裴茅根：“我有。”审判官：“你说吧。”裴茅根声音喑哑，替自己辩白：“我是一个农民工，老家在大巴山里，没有见过世面。九年前我离乡背井来珠海市打工，钱没有赚多少，人却遭了不少罪。
1998年我经不住大城市花花绿绿的诱惑一失足染上性病，后悔莫及，整天提心吊胆的，不敢跟老婆说。不久老婆和三个儿子也染上了。我急疯了，带着孩子四处求医，钱花了不少。但是这个医生说小孩得的是淋病，那个医生又说没有事，弄得我不知道到底该信哪个医生的话。后来我从媒体上看到广告，到环亚皮肤病防治所治疗。在防治所一楼看到介绍，说胡彬是首席性病专家、留美博士，于是我就找胡彬医生看病，把他当作救星。可是花掉了我十多万元的积蓄，到头来病还是没有治好。在我最痛苦的时候，老婆和我离婚了。我感到生活失去希望，特别对不起三个儿子，因此对骗我的医生产生了刻骨的仇恨。我自己没有文化，不懂医药，又求告无门。在绝望中，我决定用自制炸弹报复坑人骗钱的胡医生，于是做出让自己悔恨终生的傻事。原本只想引起政府对医疗行业不正之风的高度重视，提醒那些不讲职业道德的医生不要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可万万没想到会伤及那么多无辜，我悔恨、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