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时间的灰烬
第41章时间的灰烬
艳盛与荒凉
我在这里欢笑,我在这里哭泣,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里死去;我在这里祈祷,我在这里迷惘,我在这里寻找,也在这里失去——时间如沙漠里的狂风沙,裹挟一切,爱恨悲欢,剩下了往事的灰烬。
姑苏城外,一壶清酒,一树桃花。桃花树下,女子朱颜酡红,似醉非醉。他说,我走了。扶醉起身,策马绝尘而去,他头也不回,马蹄声撩拨起夜色,惊破了她的心水。
她痴痴地笑着,直到再也听不见的马蹄声,看不见他的身影,她一下子惊醒了。怅惘,不知所措地站起,倚着桃树。
足踏落花起舞,桃花凝血,她不怜惜。清月冷照,翩然远去的他来不及知道,她的泪水是为他而流。他亦不怜惜。
他不会回来的,她知道。他是这样轻薄随性任意妄为的人,从不轻易为一人一事驻足,时而又会轻易地随处留情抛洒情苗。偏偏,她喜欢肆意纵情的他,如果不是,不是这样无所顾忌的人,谁敢来撩拨冷酷端严的她?
往事从来无法抽刀断水。我喜欢,从若隐若现的话头里拾取过往的端倪,掂量一段旧事的重量,譬如慕容燕(慕容嫣)幽幽冷冷地说:“那天在姑苏城外的桃花树下,你借醉抚着我的脸说,你如果有个妹妹,我一定娶她。你明知道我是女儿身。”
一句戏言,误了一生。对一个孤独了太久的人而言,一刹那的心动,就是毕生不可卸除之重。在我心里,这句话的背后,隐藏着一个未及舒展开的故事。它明艳照人,也哀婉凄绝。
故事开始在桃花树下,数年之后,他们在荒僻的酒馆相遇,他果然忘记了她。她悍然拔剑伤了他,几乎要了他的命,却最终没有忍心杀他。多么苍白的重逢……我心深藏无一刻放下的你啊,早已视我为陌路。锐利的剑刺穿了你的身体,也唤不起你的记忆。你看不懂我眼中的波涛汹涌,只当我是江湖上普通的寻仇人,甚至记不得亏欠我什么。
寻仇吗?不,我是来寻情的。情比恨更不堪重负。我珍而重之,你若无其事丢弃,教我情归何处?
我曾无数次地设想过与你相遇在人海江湖。只要你还记得我,只要你还未忘却曾经的誓言,我会微笑对你,会把这么多年的心伤委屈统统抛之脑后,与你欢好;就像我们从未分离、我从未受伤那样。
当幻念被重逢时他的漠然无谓打破,她又缩回到那个冷酷的男性角色(慕容燕)中——谎言为妹妹(慕容嫣)不值,不杀黄药师不足以泄愤。
实质上她更恨自己,恨自己与生俱来不能摆脱的责任,明明是女子,却要扮演男人,为一个虚妄的复国理想,湮灭了一生。黄药师的不负责任,让她错过了唯一一次救赎,借爱遁逃的可能。
太期待被爱,太容易被伤害。他犹如漫天花雨,是她躲不开的桃花劫。
遗憾的是,在黄药师的心里,那朵致命的桃花永远不会是慕容嫣。他毕生难以忘怀的人也不会是她。他爱慕的是,那远在东海之滨寂寂终老的女子——欧阳峰的大嫂。
每年一次桃花开谢的时候,他都会前往沙漠去见老朋友欧阳峰,做她的信使捎去惦念。一路寻来,遇见多少的女子,有的名唤桃花,有的身在桃花树下。他纵身扑入桃花所编织的幻象中,一路任性薄情,爱过很多人,伤过很多人,只以为她是她。
到最后才明白,这是徒劳的,没有人能取代她。
辛酸的信使,痛苦的收信人。两个男人一期一会,谁也不会多说一句,不会提到她。心里不言自明,他是替她来看他,他只要等在这里,每年见到这个人,就可以得到她的消息。
为逃避内心的挫败感,欧阳峰隐居在这沙漠里。她曾是他的爱人,却因为对他失望而负气嫁给了他的大哥,成为他的大嫂。她要他毕生后悔,她做到了!失意的他不肯承认自己失意,转身离开白驼山,来到荒芜的沙漠,宁愿整天对着沙漠不停变化的光影遥想她的面容,也不肯回去看她一眼。
这些倔犟、乖戾、决绝、自伤的人们。
欧阳峰在沙漠里孤独地活着,他把自己扮演得狠毒且无情,做着不人道的杀手生意——他是杀手经纪人,很时髦的职业。怂恿着别人的仇恨,杀人报复。由此他遇上了很多人。一心要杀了黄药师的慕容燕,一心要杀了慕容燕的慕容嫣(这只是一个人的两种身份);一心想回家乡看桃花的盲剑客,一心要为弟弟报仇的贫女;一心行侠仗义、闯荡江湖的洪七;一心追随丈夫的洪七质朴的乡下老婆。
兜转纠缠。每个人的执念都不同,这些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慕容嫣不肯面对感情的挫败,请欧阳峰代为杀死慕容燕。她觉得哥哥是阻挡她爱情的绊脚石。若当初没有慕容燕的身份,黄药师就没有借口推搪,他一定会娶她。
慕容燕一定要杀死黄药师,或是黄药师最爱的女人。他其实一直知道那女人在哪里,可他没有下手,他觉得如果杀死了她,就坐实了她是黄药师最爱的女人这个事实,他拒绝面对这个事实,所以他一直不肯下手。
身为女身的慕容嫣,幻想着有人要来杀掉自己。她期待自己被杀掉,这样她就能成为黄药师心里最爱的女人。可惜,最想杀掉她的,只有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