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73章
……睡不着。
路瑾严睁开眼,看着月辉在枕前洒落下的一片片光斑,半晌后无声地坐起身。
自从那次发情期后他们就没有再分床睡过,他侧头垂眸盯了一会儿身边人的睡颜,确保人没有被自己惊醒后轻轻下了床。
安眠药的瓶子放在客厅的酒柜抽屉里,他参照着记忆印象里的方位,在一片漆黑里缓慢而平静地向前走,连开灯的意思都没有。
以前失眠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症状不算严重,但病发期很稳定,一个星期两天左右,有一种说法是失眠和心理因素有关,但平心而论,上一次床确实也不能治疗本来就已经根深蒂固的心理疾病。
倒是他的伴侣在标记了自己以后看起来明显好了很多,没有以前那样无缘无故就开始感到惶恐不安的现象了。
就算有,也多半是为了搏他的心疼而装的。
他将药片倒进嘴里,就着温水送服,安眠药本身虽然没有味道,但第二天醒来时嘴里会回漫上一阵苦味,酸,涩,要等很久舌头才会恢复知觉。
脑内思绪在药物影响下渐渐迷离,他恍惚地站在黑暗里,转身拉开客厅的落地窗帘,看屋外苍凉的路灯光。
“药物跟治不了你的问题,你得正视你的性别,它才是你焦虑的根源。”
谢辞声跟他说过这句话,他当时没什么反应,沉默了三秒后站起身,在离开前草草回了一句:“我知道。”
他觉得自己尝试做出过努力了,他观察这种疾病,记录一切病变的动向,观察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甚至在后颈腺体被咬破的那一瞬间都维持着一丝理智用于观察——他有没有因为自己在生理上属于了另一个alpha而感到焦虑。
大概是咬他的那位牙齿过于尖利,以至于他还没来得及得出观察结果就被疼痛和欲望搅碎了意识,alpha舔吻着他眼角泛出的泪花,他在一片水雾模糊的视线中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漂亮而虔诚的脸,最终放弃似地闭上眼睛。
大概是他在心底知道,标记他的alpha不会离开他,到死也不会,这个答案的来源是对方那份扭曲到病态的、一度让他不安到崩溃的占有欲和依恋心,却在他决定踏进沼泽后给予了他异样的安全感。
背后亮起一团朦胧的柔光,是客厅沙发旁的小夜灯被打开了。
来人搂上他的肩膀,一只手滑到腰,声音还带着浓重的倦意,凑在他耳边喃喃说话:“睡不着吗?”
语罢又抚上他的手臂,一路顺着往前摸索,直到触到冰凉的指尖,一把包住:“手好冷。”
穿着睡衣在客厅里吹冷风,乍一抱起来就想怀里揣了块冰,许湛像是感受到什么,半阖着眼将那块冰抱得更紧了些。
……就是这样,所以他笃信他不会离开。
“我们回去吧?”许湛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试图看清恋人模糊的侧脸,开口征求他的意见。
湿冷的寒气钻进袖口,但扣住他的那只手很温暖,路瑾严侧身弯腰关了夜灯,客厅里登时幽黑一片,他感受到身边人动作一僵,然后头撒娇似地埋到了自己颈窝里。
“怕黑?”
“嗯。”许湛说完后闷闷地又加了一句,“怕看不到你。”
一睁开眼时看见枕头边是空的,就算知道他不会走远,自己的第一反应依旧是不安和恐惧。
他就像个罹患绝症的病人,能治愈他的那颗药同时也能杀死他,爱与死对他来说本身并没有太大分别。
路瑾严揉了揉怀里人的头,安眠药的药效很快开始起作用,他微阖着眼,用两个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回去吧。”
许湛擡起头,努力透过漆黑的夜色分辨面前人的脸,冷灰色的眼睛隔着月光泛出幽幽的蓝,淡色的嘴唇,他去衔住它,仓促又刻意放轻柔的动作像是在撒娇,向人索取更多真实清晰的触感,来填补内心空虚的缺口。
太黏人了,黏人得每时每刻每分都必须要看见他在身边才会安心,路瑾严被他一路亲着抱着揽回了房间,躺倒在床上后继续方才的吻,直觉告诉他这场亲吻结束后有人又要睡不着了,再一睁眼,果然对上一双清醒的炯炯双目。
亲完后躺在被间,他才有余情摸着许湛的头发,想问有关爱和背离的话题,又觉得矫情别扭,开不了口,倒是埋在他怀里的许湛突然闷闷出声道:“我得再过四年才能领证,但是我们可以在毕业前先把婚礼办了。”
没有看路瑾严的反应,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订婚戒指要定制最好的,我觉得你适合白金,但是,但是又想送你蓝宝石……”
“结婚的对戒只能用钻石,到时候……”他边说边下意识地擡起头,不小心撞上对方静静的视线,又嗫嚅着低下了头,故意往对方肩窝里蹭。
路瑾严没接他的话,手指穿过柔软的金发间,幽幽夜色里每个音节都放得很轻:“想这么多?”
许湛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来:“不嫌早。”
“怕我跑了?”
“怕得要死。”
——他可以依靠他吗?
十八岁的路瑾严乃至八岁的路瑾严就已经早早丢弃了这个问题,从小到大的经历让他认为自己的脑海中从来没有存在过这个备选项,然而童年时没有被满足过的情感需求最终只是转化成了潜意识里深埋下土壤的一粒种子,在暗无天日的成长中等待唤醒的那一天。
一朝久逢甘霖暖阳,疯长破土而出。
他像人格分裂般,一个自己跳脱出躯壳,在一旁审视着那颗在茫茫黑夜里独自航行了多年、此刻却愿意伸出手来发出第一次对接信号的灵魂。
“爱我一辈子。”
“爱你千次万次。”
深夜里从枕边人口中说出的情话,可信度有多少呢?
惯常对自己的私欲冷眼旁观的路瑾严即使还在轻轻揉着怀里人的头发,脑子里依旧煞风景地想着。
但他愿意把它视作一个承诺。而承诺在兑现前需要支付的筹码是信任。
又或者没那么复杂,也没必要那么权衡利弊反复思量。
最终的结果是谁都离不开谁。
……
在临近开学的前一周,医院那边打来了电话,通知他们路瑜醒过来了,各项体征都在缓慢恢复,目前情况良好。
路瑾严在收到消息的二十分钟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病房内,和病床上那位脸色苍白的女士对上视线,然后两个人都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