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当夏日的暑气被晚风吹散,一家人用过简单的晚饭,最惬意的纳凉时光便开始了。
小小的庭院里,晏清会抱着洗得香喷喷的楠儿,坐在那张老旧的竹椅上。楠儿穿着薄薄的小衫,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仰着小脑袋,好奇地望着墨蓝色天幕上渐渐亮起的点点繁星。
“母亲,那个亮亮!”楠儿伸出小手指向东方一颗最早出现的、特别明亮的星星。
“那是长庚星,也叫启明星,”晏清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像在吟诵一首古老的歌谣,“它总是在黄昏或者黎明出现,给迷路的人指引方向。”
她接着会指向头顶那勺子状的几颗星,“看,那是北斗七星,像不像一把大勺子古时候的人啊,就靠着它来辨别方向,找到回家的路。”
楠儿听得似懂非懂,大眼睛里充满了对浩瀚星空的向往和好奇。
晏清便从记忆的书库里,拣出那些适合孩童听的星宿故事:牛郎织女被星河隔开的思念,嫦娥偷吃灵药飞上月宫的孤寂,还有那些住在遥远星辰上的、会眨眼睛的小精灵……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魔力,将古老的传说娓娓道来,编织成一个梦幻的童话世界。
兰音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矮凳上,手里拿着一把半旧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摇着。扇动的微风不仅驱散了夏夜的微热,也温柔地拂过晏清和楠儿的鬓角。
她的发丝在晚风中轻轻飘动,如同水底摇曳的柔荑。她很少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晏清讲故事,看着楠儿在晏清怀里听得入迷的小模样。
月光和星光洒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那双墨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温柔深邃,里面映着小小的庭院,映着相拥的妻女,映着这片她曾经不敢奢望、如今却真真切切握在手中的安宁与幸福。
晚风习习,虫鸣唧唧,晏清低沉的讲述声、楠儿偶尔发出的稚气疑问、蒲扇摇动的细微风声交织在一起。兰音的目光从星空落回身边,落在晏清专注温柔的侧脸和楠儿恬静的睡颜上。
她的心被一种巨大的、沉甸甸的暖意填满,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在这一刻远去,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和天地里她最珍视的两个人。
休洵日松涛书院后山僻静处新辟出一间小小书斋,檐下悬着“静雪斋”木牌——此乃老先生特为入室弟子晏清设的读书处。
“束修免了,笔墨总要自备。”老先生将一方新砚推过桌案,眼角皱纹藏着笑意,“昨日观你注《盐铁论》,‘官营之弊在于吏蠹’一句,甚得吾心。”
晏清躬身接过,触手温润,竟是上好的端溪石。她喉头微哽,瞥见老先生袖口磨损处,忽想起兰音灯下缝补的身影。
归家路上,她破例踏入点心铺,用抄书余钱买了三块桂花松仁糕。两块包好塞给眼巴巴的楠儿,最后一块,她轻轻放在正在浆洗衣物的兰音手边石阶上。
“先生给的。”晏清别过脸,耳根微红,“…太甜,我吃不惯。”
兰音指尖沾着泡沫,拈起尚带体温的糕。金桂蜜糖的甜香钻进鼻腔,她低头咬了一小口——果然甜得发腻,却一路暖到心尖。
由于成为了周夫子的入室弟子,晏清在书院的“行情”果然水涨船高。尤其是她身上那股沉稳的书卷气与清冽初雪墨香的信息素,在那些情窦初开的坤泽或中庸同窗眼中,颇具吸引力。时不时有人以请教问题为名接近,或是羞涩地递上些小点心。
一次,晏清下学回家,刚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兰音正坐在院子里浆洗衣物,手中的棒槌敲打得格外用力,“砰砰”声带着一股子莫名的火气。楠儿蹲在旁边玩小石子,大气不敢出。
“回来了”兰音头也没擡,声音平平。
“嗯。”晏清放下书袋,不明所以。
“今日书院……很热闹吧”兰音依旧没擡头,棒槌声更响了。
晏清一愣,随即想起下午确实有个坤泽同窗拦住她,红着脸塞给她一包新炒的栗子,说是感谢上次答疑。她当时急着去书铺交抄本,随手接了道声谢就匆匆走了。
看着兰音紧绷的侧脸和那几乎要把衣服捶烂的架势,晏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醋坛子又翻了。她心中非但没有不快,反而涌上一丝隐秘的甜意和好笑。
她走到兰音身边蹲下,拿起一件楠儿的小衣服帮着搓洗,状似随意地说:“嗯,是挺热闹。下午王同窗给了包栗子,说是谢我。不过……”她顿了顿,声音放轻,“那栗子炒得有点焦,不如你上次在灶灰里煨的香。”
兰音捶打的动作猛地一滞。
晏清侧过头,看着兰音微微泛红的耳根,嘴角噙着笑意:“下次休沐,我们带楠儿去后山捡些栗子你手艺好,煨的一定香。”
兰音沉默了几秒,棒槌落下的力道终于恢复了正常,声音闷闷地传来:“……嗯。”虽然只有一个字,但那紧绷的气氛已然消散,空气里弥漫开一丝不易察觉的、混合着清苦梅香与初雪墨香的、微甜的暖意。
书院里那位热情的李同窗,似乎对晏清颇有好感。她依旧会找机会请教问题,甚至有一次,在晏清帮忙搬书后,塞给她一小包自己家做的点心以示感谢。
晏清拿着那包点心,只觉得烫手。她想起兰音那天冰冷的眼神和持续了好几天的低气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包点心,扔掉太浪费,带回去……简直是自寻死路。
下学后,晏清磨磨蹭蹭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手里捏着那包点心,眉头紧锁,仿佛捧着一块烧红的炭。最终,在快到家门口的小巷里,她遇见了正挎着篮子买菜回来的兰音。
兰音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晏清手里那个用粉色帕子包着的、明显是女子物件的东西上。她脚步一顿,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周身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晏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那包点心往身后藏,但显然已经晚了。
“那是什么”兰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渣子。
“是……是李同窗给的……谢礼,我帮她搬了点书……”晏清语无伦次地解释,额角冒汗,“我、我没想要……不知道怎么处理……”
兰音没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打算怎么办
晏清被她看得头皮发麻,情急之下,她做出了一个极其笨拙、甚至有些幼稚的举动——她一把将手里的点心塞进了旁边一个正在玩耍的、面黄肌瘦的邻家小孩怀里,语速飞快地说:“给你吃!”然后略显局促地轻轻拽了一下兰音的衣袖,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进了自家院门。
那小孩抱着点心包,一脸懵懂。兰音被晏清拽着走,看着她通红的耳根和慌乱无措的样子,又回头看看那个茫然的小孩,心中那股莫名的醋火和冷意,竟被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冲淡了大半。
这个在外面能写出精妙策论、被夫子赏识的书呆子,在处理这种事情上,简直笨拙得……有点可爱
回到家,晏清还心有余悸,偷偷观察兰音的脸色。兰音放下菜篮,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冷气似乎消散了不少。她瞥了晏清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句:“下次……直接拒绝就好。”语气虽然平淡,却少了几分冰寒,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不可闻的……无奈
晏清如释重负,连忙点头如捣蒜:“嗯!一定拒绝!绝对不要!”那副急于表忠心的样子,让兰音转过身去时,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了一下,又迅速压平。
书院里那位李同窗的身影依旧在晏清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但她已成了晏清时刻警醒的“安全距离”标杆。
无论对方是拿着笔记请教,还是仅仅路过打招呼,晏清都像脚下生了根,牢牢钉在原地,保持着至少三步远的距离。
她的回应礼貌周全,却又像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壁,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李同窗,此题解法可参考《xx注疏》第三章。”多余的话一句没有,眼神更是专注在书卷或前方,绝不飘忽。
李同窗并非愚钝之人,几次下来,自然感受到了那份刻意划出的界限。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和了然,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不再主动靠近。
偶尔,有不明就里、性情豪爽的同窗,见晏清独自思索,便习惯性地想上前勾肩搭背,手刚擡到一半,晏清已如受惊的貍奴般敏捷地侧身滑开半步,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整理衣襟,口中还客气道:“王兄有事”那避之唯恐不及的姿态,引得周围几个心知肚明的同窗暗自偷笑。
这些“洁身自好”的举动,晏清从未在兰音面前刻意提起,更别提邀功。她深知兰音的敏锐,也明白有些事,做得自然比说得好听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