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在捕象的陷阱里——一位傣族老猎人的
第25章在捕象的陷阱里——一位傣族老猎人的自述(2)
豹子见我不肯退让,双腿微微向后一蹲,倏地起跳,向我头顶压来。我想躲闪,已来不及了,两只豹爪搭在我双肩,仿佛是座山压在我身上,我双腿一软,仰面倒地。豹子扑在我身上,恶狠狠张开嘴,朝我喉咙咬来。我急忙腾出双手,掐住豹子的脖子。
豹子被我掐得呼噜呼噜喘不过气来,就用四只豹爪在我身上乱抓。我忍住剧痛,咬咬牙,收起双脚,猛蹬豹腹,一个鹞子翻身,将豹子压在我身下。豹子扭腰一滚,又把我按倒。我和豹子就这样在小小的陷阱里翻来滚去,殊死搏斗。母鹿在一旁跳着,叫着,为我助威。
要是我还年轻,对付这样一只衰老瘦小的豹子根本不在话下,可是我老了,过去那身牛力虎力都被流水似的岁月销蚀掉了。再说,刚才追逐母鹿,耗去不少力气,跌入陷阱,胸部又负了伤,因此,渐渐地,我气力不支了,终于被豹子压在底下,几次挣扎都翻不过身来。尖利的豹牙已触着我的喉结,豹嘴里喷出的腥臊味,熏得我恶心。我明白,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我的喉管就会被豹牙咬穿。
就在这时,豹子皱鼻子眨眼睛,嗷嗷急叫,显得痛苦不堪,放松了对我的攻击。我好生奇怪,微微抬起脑袋一看,原来是母鹿爬在豹子背上,大口大口在豹皮上啃咬。土黄色的豹毛在空中飞舞,豹背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我心里热乎乎的。母鹿是善良的动物,它的牙齿从来只啃嫩嫩的青草。此刻为了我,也为了它自己的生存,竟然敢咬豹子了。我趁豹子竭力想扭头咬母鹿的当口,腰一挺,重新翻过身来,骑在豹子身上,紧紧掐住它的脖子。豹子四爪乱舞,狂叫怒吼,拼命挣扎。我使出吃奶的劲,死死压住它不放。
突然,那畜生的右爪伸进我的怀里,在我胸口抓挠,就像一条毒蛇盘在我的心窝噬咬。我疼痛难忍,极力避让着,但那畜生仿佛知道我的弱点,右爪贴在我的胸口鼓捣,尖尖的指甲抓开了我的皮,撕开了我的肉,鲜血渗出来,一滴一滴掉在乳白的豹腹上。我又快支持不住了。
这时,母鹿一瘸一瘸跑过来,一口咬住豹子的右爪。豹子不断挥舞爪子,母鹿站不稳,被拖得跪倒在地,但仍然紧紧咬住这只该死的豹爪。
我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拼出最后一点力气,掐紧豹脖子。渐渐地,豹子瘫软了,两眼翻白,嘴角抽搐,吐着白沫……
记者同志,看我光顾着说话,忘了招呼你吃。来来,别闲了酒杯,别凉了菜。嘿嘿,我们曼么劳寨子的米酒好滋味吧?实话告诉你,我们曼么劳寨子过去是专门替景洪宣慰街的土司酿酒的,醇香扑鼻,甘美润口,喝一杯,舌头都麻利三分。来来,喝吧,动筷吃菜呀,酸笋烧鱼,青苔焖鸡,牛肉剁生,你随便吃。
怎么,记者同志,你急着想知道这故事的结局?好,你莫催。只要你不嫌我老波涛说话啰嗦,我就细细叙来。
豹子终于不动弹了。我摘片草叶,放在豹子嘴唇上,草叶纹丝不动,我这才放心地松了手。起身一看,母鹿还咬着豹爪呢!我拍拍它的脑袋,说:“朋友,松口吧,豹子被我们打死啦!”
母鹿抬起恐惧的眼光,看看豹子,又看看我,像是听懂了,松开口。豹爪上血糊糊的,我一看,母鹿的牙齿断了四颗,嘴唇开裂了,粘着一撮撮豹毛。聪明的母鹿,是它救了我。我情不自禁想去抚摸它的脖子,表示感激,不料母鹿一见我伸过手去,突然惊慌地跳开了。我苦笑着说:“别怕,我们现在是同患难的朋友了,我以人类的尊严起誓,不会再伤害你了。”
母鹿这才安静下来,蹲在地上,舔着脚上的伤口。
我低头看看自己,嘿,衣裳给豹子撕得稀烂,肩膀、大腿和胸口都血迹斑斑,火烧火燎似的疼痛。我呻吟着,瘫倒在地,全身骨架像散了一样,软得没一点力气。
阳光变得炽白、明媚,又慢慢变得嫣红、艳丽。我一直仰面躺着,心里在默默祈祷,但愿菩萨保佑,有人路过陷阱,把我和母鹿搭救出去。我发誓,只要一出陷阱,我就采些花叶嚼床(一种接骨治伤的草药),放在石碓里捣烂,替母鹿包扎好伤口,然后亲自护送它返归山林。我们生死相依,我记住它的情分。
可是,我等到紫色的暮霭漫上山冈,等到银色的月光铺满大地,还是不见救星降临。第二天清晨,我一觉醒来,寂静的山林仍然听不见人的脚步声。我大声呼喊,也只有群山发出空洞的回声。
我的心缩紧了。也许,这是一个废弃的捕象陷阱;也许,陷阱的主人隔十天半月才来光顾一次。我已饿得口吐黄水,就爬到死豹子身上,想咬几口豹子肉填填肚子,可是我咬了半天也咬不开厚厚的豹皮。陷阱内只有疏疏朗朗几蓬茅草,我舔着草叶上的露珠解渴,母鹿嚼着草茎充饥。
下午,我伤口疼痛过度,变得麻木了,还淌脓血,火烧火燎般疼。我想,这样傻等下去,是等着让人来收尸吗?不管怎样,得想法子跳出陷阱。我用手指在陷阱的土壁上抠洞,希望能抠出两个台阶。可是,坚硬的山土把我十个手指磨得血肉模糊,却连一个能支脚尖的小洞还没抠成。我放弃了这徒劳的努力。
我再次仔细打量陷阱,发现东面坑壁上有一棵三叶藤,结实的枝蔓像一张编织精巧的渔网,深深嵌在土壁里。我跌跌撞撞跑过去,踮起脚尖试了试,唉,还差整整一米才够得着呢。我没有飞檐走壁的本领,只好干瞪眼。三叶藤上,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在微风中摇曳,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等待着死神来临。
翌日黄昏,母鹿躺在角落里,哀哀呻吟,圆鼓鼓的肚子不断抽搐,四脚乱蹬,扬起一阵阵呛人的尘雾。我开始以为它负伤过重,快要死了呢,谁料到过了一会儿,“妙——妙——”陷阱里响起小鹿欢快的叫声。我一看,原来是母鹿产下了一头小鹿。
这是一头小公鹿,浑身长着金黄柔软的绒毛,小巧的鼻子像一朵新鲜的蘑菇,眼睛像两粒晶莹透明的黑宝石。小家伙跪在地上,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个劲往母鹿怀里钻,月牙形的小嘴巴叼住母鹿的奶头,拼命吮吸。
母鹿躺在污血中,温柔地舔着小鹿的背脊,但它的眼睛里却没有母性的安详与幸福的光泽,倒像是两口枯井,蓄满深深的哀愁。
陷阱里仅有的几棵草早已吃光了,母鹿用什么东西来喂养小鹿呢?我也为它发愁。
果然,两天后,母鹿乳房变得又干又瘪,再也流不出一滴芬芳的乳汁了。小鹿饿得嗷嗷直叫,拼命咬奶头。母鹿的奶头被咬破了,流着血。我看不下去了,拖着虚弱的身子走过去,把不懂事的小鹿挪开,可是母鹿竟对我凶狠地吼叫起来;小鹿也从我的手中挣脱出来,又一头扎进母鹿怀里,拼命咬奶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