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所
审判所
唐栗请假在家的第一天下午,收到了付时正的短信,只有一张图片,看着是拍摄的某本书的一页。
【上帝合上了人一生的账簿说:“我定要送你下地狱。没错,我就是要送你下地狱。”
人叫道:“你不能。”
上帝对人说:“为什么我不能送你下地狱?为了什么?”
“因为我一直住在地狱里。”人答道。
审判所中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上帝又说话了,他对人说道:“既然我不能送你下地狱,我定要送你上天堂。没错,我就是要送你上天堂。”
人叫道:“你不能。”
上帝对人说:“为什么我不能送你上天堂?为了什么?”
“因为不管在何时、何处,我都想象不出天堂的样子。”人答道。
审判所里一片寂静。】
*节选自王尔德的散文诗《审判所》
看来是还活得好好的,唐栗一目十行地读完照片上的文字,得出这个结论。
付时正的确还活着,就是算不上好,腹部的伤口并不算深,压根没危及到生命,手术也十分顺利,李云舒倒是很担忧的样子,每日忙补习班的事之后还要抽空来医院看他。
付时正仍旧十分虚弱的原因是他不怎么进食,医院的饭吃几口,李云舒亲手做的饭则直接不吃,见到李云舒也只有一句话,就是要出院。
李云舒拿自己没招,付时正十分清楚这一点,但其实他也并不在乎,他不需要李云舒照顾,不需要包容,不需要所谓的家人,更不会因李云舒的照顾而感激,什么哥哥,可笑的称呼。
可李云舒固执的像一头牛,每日都来,重复说着些话,提到身体重要之类的话时付时正通常装作听不到,而只要李云舒提到唐栗他便立马发脾气,要么把餐盘扔在地上,要么拔掉正在输液的针头,只为赶李云舒走。
可即便如此,李云舒还是日日来,日日不厌其烦地说着那些话。
唐栗总共只请了两天假,在高三阶段,两天虽拉不开差距但足够造成焦虑,不只是成绩的焦虑,还有坦白的焦虑。
从付时正这件事发生起,她就从未将告诉父母作为解决方式考虑,甚至是最后的解决方式都没想过,就算是之前收集证据时也毫无告诉李月汝的想法,尽管她也总隐隐觉得,这事早晚会曝光在一些人的眼皮底下。
可究竟要怎么开口,怎么叙述,她还是从未想过。
妈妈听到了会怎么想?会责怪她吗?还是会很伤心?很自责?或是很愤怒?之后呢,之后又会好吗?这件事一旦出口便是一块烧得滚烫的铁块,放在手心会受伤,落在地上则会融出一块凹陷,早与晚以及时间的长度,只决定伤口的严重程度,而烫伤的伤口不论大小,结痂再脱落,终究难以完全消失。
“一会把药喝了再睡觉,吃饭的时候就熬好了,这会正温着呢,趁热喝了。”
唐栗洗完澡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就听到李月汝的声音,拿毛巾的手顿了顿,“妈...”
李月汝忽地想到了什么一般转过身,“碗就放那就行了,对了明天早上吃什么?煎鸡蛋?还是包子?”
“妈我有话想...”
李月汝进房间的脚步又折返,拉开冰箱门,“对了对了,饭盒还没放到冰箱里。”
连着被打断两次,唐栗本就不充足的勇气更是消磨了干净,认命地扯过毛巾盖到头上,胡乱擦着。
以为今天也无法坦白的时候,李月汝忽然拿着电脑坐到沙发上,似乎是要处理突发的工作。
唐栗看着,赶忙把毛巾一搭,两步跑到沙发边又猛地停住,揪着手僵硬地踱了两步才犹犹豫豫地坐下。
李月汝头也不擡,“快去喝药,明天就要去学校了,早点喝完早睡觉。”
唐栗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地重复了一遍,“我有话想说。”
话音刚落,卧室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年年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姐姐我做噩梦了。”
李月汝快速敲完最后的几行字,合上电脑才微微皱着眉擡眼看过去,“妈妈和姐姐有事要说,你自己先睡。”
唐栗看着年年那可怜巴巴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招了招手,“在沙发上能睡着吗?”
年年立即点了点头,转身跑回房间抱了被子和玩偶出来,乖巧地躺在了唐栗腿边,小小的缩成一团,大抵是困意还没消散,躺下没几分钟就陷入了沉睡。
唐栗不避着年年的原因除了不忍心之外也很简单,他说到底也才四岁,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提理解这么深奥的对话了,再一个,无论如何,她已经接受了年年,接受了这位新的家人,家人这层关系除了血缘上的亲密,还代表着信任。
即使,这信任之下还藏着黑色粘稠的秘密。
“自从你上高中之后,我们很少这么坐着聊天了,记得以前每次你和碎安那孩子吵架都会来找我哭呢。”李月汝说着伸手轻轻捏了捏唐栗的脸,“这么长时间了,你心里是不是还是很怨妈妈?”
唐栗垂着眼睫摇了摇头,“以前怨过,还怨过年年,觉得他抢走了你,不过后来就不气了,因为我知道妈妈你是爱我的,也从来从来都没想过放弃我。”
李月汝屈起手指蹭了蹭唐栗的脸颊,故作埋怨的表情,“那可不行,就算是妈妈,做错了就是做错了,等你高考完了,把年年丢给他爸爸,带你出去旅游好不好?不要说我给你画大饼,这可是妈妈列的道歉清单里面的一条。”
唐栗听着,眼睛又泛起酸涩,头发还湿着,有凉凉的水滴顺着发尾掉下来,打在手背上。
嗒、嗒、嗒、嗒、嗒,声音无限放大。
在嘈杂的水滴声中,唐栗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你还记得付时...付老师吗?”
李月汝的声音离得好远,像是被下的很急的雨隔绝了一般。
“记得呀,他不是带了你和碎安很久吗,他很负责呢,经常会和我联系,说些你成绩的事,是不是还是教得久的老师的讲课方式适合自己,你不是换到新的补习班之后没多久又换回去了吗?”
滴答声越来越大以至于像打在耳边的雷声,剧烈、连贯的轰鸣声,响彻整个天空,一时间内什么也听不到了。
所以唐栗只慌乱又无措地组织着语言,试图用一种隐晦且体面的词语将这件挂着黑色汁水、见不得光的事情叙述出来。
显然她没能成功,说出来的句子十分怪异,怪异、混乱、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