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9章第三十八章青蘅
第779章第三十八章青蘅
隐田与隐户案持续了两年,虽然爆发是在宁州,但很快自宁州蔓延至整个帝国,辛筝籍此机会将整个帝国的土地和人口全都重新丈量与清查了一遍,便定下规矩,未来每十年就丈量一次土地,清查一遍人口。
未来的丈量与清查会导致多少人倒霉不得而知,但这一次人人头落地,其中三分之二的人头来自于各级官吏的贡献,连邑宰这一级的***都贡献了三颗人头,而这还只是人头落地的。
根据元洲一直以来的传统,罪犯不能吃白饭,让罪犯可以吃白饭那不叫牢狱之灾,那叫享福,因而罪犯,需要劳作换取食物,道路水利修建与开垦荒地,有的是地方消化这些劳力。
根据辛筝前些年修改的法律,刑期低于一年的犯人,在本地服刑,刑期超过一年就去宛州和南方诸州的海边修海堤,刑期结束后就在当地落户;刑期超的去陵光半岛开荒,刑期结束后就在当地落户;刑期超过十年的,去炎洲开荒,刑期结束后同样在当地落户。
巫咸收集了这桩持续了两岁的大案的所有消息,加以计算。
不愧是辛筝。
本地服刑者的犯人约莫十万人,去修海堤的四十万人,去陵光半岛的二十万人,去炎洲的人。
青蘅算了算。“算上死了人,差不多九十万人了。”
巫咸道:“死得可不。”
青蘅疑惑的看着巫咸。“你不是说砍多颗人头吗?”
巫咸道:“砍多颗人头可不代表只会多人,道路水利筑城这些基础建设无一不是血肉工程,历史上每一次有记载的大兴土木都会死很多人。辛筝好一些,她会给人吃饱,摄入了足够的营养,劳力死的人也就少很多,但工程中总有一些很危险的环节,还是避免不了死人。这些危险的环节都是让犯人去负责的,八人能有三成活到刑期结束都是奇迹。”
青蘅惊讶:“这么惨?”
巫咸想了想,道:“也谈不上惨。”
青蘅不解。
巫咸解释道:“你觉得这八十多万人都是什么人?”
“官吏,地主....”说着青蘅自己都觉得不对,个个都是地主,八十多万地主,那地主也太不值钱了。
“是那些被问罪的官吏与藏匿土地与人口的豪强的亲朋。”青蘅道。“土地与人口牵扯到国库最重要的税赋收入,是国祚延续的根基,因而涉事者轻则连坐父母儿女,重则连坐三族邻里,真正动手的罪犯占比不足两成,其余都是被连坐的。”
青蘅道:“那怎么还不惨?什么都没做就被问罪,且大概率活不到刑满释放。”
旁听的奚齐笑道:“这个真不惨。”
青蘅不由看向奚齐。
奚齐道:“我举个例子好了,我赚了很多钱,会不会给你花?”
青蘅道。“自然会。”
奚齐继续问:“那等我死了,这些钱是不是都会由你继承?”
青蘅点头,虽然现在很难说,浊山无病的身份已经被巫宗给抹去了,查户籍也查无此人。但身份被勾去之前,做为奚齐唯一的直系后代,她天然拥有奚齐所有财富的继承权。
奚齐道:“那些罪犯藏匿土地与人口,以此牟利,他们获取的不法财富会花在哪里?这些财富的继承人又是谁?”
青蘅听懂了。“可那些人知道钱是怎么来的吗?”
奚齐回答:“我少时,父母兄长们在世,魏氏侵吞土地,利用手段将氓庶变成田奴时,我虽因轮不到继承家业之故整日吃喝玩乐,醉心游猎,并未参与其中,但我知道我家族不断增长的土地与奴隶是从何而来,我也不觉得那么做有什么问题。即便后来我认识了笙,认识到了问题,但那仍旧不关我的事,直到我的父兄皆亡,做为嫡脉唯一还活着的成年男丁,我成了新的家主,打理家业。我知道兼并土地,逼良为奴不对,但我仍旧兼并土地,获取奴隶。我与父兄唯一的差别便是我的手段很温和,我会等氓庶过不下去时出钱向他们购买土地,与他们的儿女,买地买人时的钱会按市价来给,不会白拿。即便他们不想卖,我也愿意借钱给他们,利息很轻,只有一成。也会告诉那些被沉重的税赋徭役逼得活不下去的氓庶,全家带着土地成为我的田奴,可以逃避税赋徭役。即便他们成了我的奴隶,我也会关心他们的生活,会给他们送一些衣食。然后你太母与我渐行渐远,最后分居,若非我与她之间还有个儿子,她连见都不想见我,看到我就烦。当然,因为我那时的身份,她不会说出来招惹麻烦,用的理由都是我年老色衰,见之可憎,不想见。”
青蘅懵然。“啊?”
笙解释道:“青黄不接时氓庶都是举债度日,一成的利息虽轻,他就是不收利息,农人也还不起本金。不论利息多还是利息少,有无利息,农人最终都会走到用田地与全家的人身抵债的结局,区别是这个过程费时长些还是短些。税赋的确很繁重,会收走氓庶泰半的产出,氓庶自愿成为他的奴隶,不用再缴纳税赋,虽然还是需要服役,但比起徭役还是轻许多。他也会很仁慈的给奴隶留下两三成的产出,剩下七八成都是他的。而他对奴隶嘘寒问暖时送的衣食便来自那七八成的产出,当然,不是全部,只是些许零头,即便如此,他也成了有名的大善人。”
青蘅惊呆了,这操作也太骚了。
想了想,笙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因为他是贵族,免税免各色杂役,因而奴隶的产出全都不用缴税。国库的钱越来越少,为了维持开销只得向剩下的人增加税赋徭役,剩下的人活不下去,要么沦为奴隶要么揭竿而起。氓庶造反,国自然要镇压,而一旦镇压,赢了,大量氓庶死去,国会元气大伤,输了,还是元气大伤。而国都无法再掌控全国,地方,比如他这样的贵族便会趁机蚕食更多的土地,整个国都会陷入动荡。易子而食,析骨而炊,路有冻死骨是常态。”
若说刚与奚齐在一起时她曾思考过辛筝打到哪就将当地贵族能杀的都杀了,抄没家产的做***不会有点过分,不一定要全杀了,那些心地善良、手上没有人命的贵族可以不杀的。但随着魏氏剧变,奚齐成为家主,她只想扇自己一耳光,并深刻觉得辛筝太仁慈了。
手上没有人命的确因为善良,同样是非嫡长的孩子,其它贵族子弟多少都有些贵族不拿人命当人命的习气,心有不顺打杀奴隶、大街上纵马踩死人根本不当回事。奚齐没有这些习气,但令他手上没有人命的决定因素是因为他是四子,他的父母对他没有任何要求,且为了防止兄弟相残,养小儿子跟养宠物似的。除了不给权力,儿子要什么给什么,爱干嘛就干嘛,杀人放火也好,做个善良的人也好,儿子开心就好。
当奚齐继承家业成为了家主,不论善良与否,他都不再是曾经的奚齐,变成了笙最讨厌的人。
最重要的是,通过奚齐的变化,笙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即便奚齐的父兄未死,他没有继承家业,来日辛筝打过去杀了他的父兄,抄了他家族的财产,他是会老实的接受还是怀揣仇恨伺机刺杀辛筝?
贵族子弟打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家族至上,为了家族奉献一切,为了家族利益,便是直系后代也不是不能舍。寻常贵族子弟尚且如此,更别提奚齐这种与父母兄长们感情很好的,打小的教育与感情双重叠加....
思考的最终结果是方雷国灭亡时笙无动于衷的看着奚齐被流放炎洲,去炎洲好,对大家都好,这要留在冀州,又想要做点什么,做为奚齐的直系后代,魏兕肯定跑不掉。
奚齐拖了那么多年才得以回到元洲笙亦是功不可没,本来因为他的能力,辛筝在更早时便动过让他回元洲的意,被笙劝阻了。
待确定奚齐心中所有的不甘愤恨都被炎洲的环境给打磨干净,并在炎洲为犹子们做了好的安置,没有带着家族回元洲的心思,笙才没再阻挠。只是提醒辛筝,如果特赦炎洲那些人,特赦个人与直系后代就好了,不要特赦家族。一大家子,总有放不下的,亲人天天在耳边念叨曾经失去的,哪怕原本的心气已经被打磨光了也迟早重燃。不如只特赦个人与直系后者,前者只有一个人,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出什么大问题,后者哪怕想折腾也会被直系后代绊住脚。
青蘅瞠目结舌。
巫咸对青蘅道:“你的太母很见多识广,不要随便觉得一个人无辜可怜,什么都没做的人不是黑色,但也不是黑的并不代表就是白的,更有可能是灰色。我未曾杀人,但我的存在本身就会导致有人死去。”
青蘅愣住。“大人的世界真复杂。”
“是稚子眼中的世界太简单。”巫咸道。“世界是由无数的人组成的,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不影响别人又不被人影响,连死人都不能例外,何况活人。这些影响最开始往往很微弱,就像历史上很多大问题的源头往往是看上去没什么问题,甚至是好事的小事,但最终的结果一点都不好。”
青蘅无语的问:“还有什么大问题?”
巫咸想了想,道:“你可知辛筝为何废除王的后代可分封建国这些优待吗?”
“不是因为废分封吗?”
“那是原因之一,不是主因。”巫咸随手从书架上取一卷史书翻到某一页给青蘅看。“你看这里,青帝分封其里地。”
青蘅不解:“这有什么问题?废分封之前,王的后代分封建立一个国不是很正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