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袖
风袖
俞相无听不见这些窃窃的议论,擡起头,见峥言他们面上诧异的神色,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峥言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樊不添死了。”
俞相无一愣,想起出城前在酒肆的那一眼。樊不添敌不过跪剑诸人,无关手里的剑,只是过不去心里那关罢了,但他们那日赶到时秋径也在。
她回忆起那片林间,秋径手上“秋香”带着勃发的杀意、剑身含霜,冻得几乎落下碎雪来,并不像是周旋不过那些人的样子。难道是樊不添有什么旧伤?
俞相无思绪跑远,一会儿是当日观海楼樊不添提剑不动的脸,一会儿是在翠波峰里对方一力降十会的剑招。想着想着,她又想到秋径。
不必细究也知道樊不添在他心里有多重要,张口闭口,嘴里提到的长辈除了“外公”,就是“师叔”。
樊不添死了,那秋径……
俞相无莫名有些心绪低落。她垂着眼,正想放下筷子,身侧伸来半只手掌,她顺着这只手的方向看去,对方应该是想要碗汤。她便帮着弄好了放在那位筑山前辈面前。
筑山的前辈努力张开眼睛,边笑边冲她点头,礼尚往来地往她碗里拣了一筷子青菜。
被这么一打岔,俞相无登时忘了刚才的动作,埋头继续把饭吃了。
水云镇距皓歌郡脚程不过几日,俞相无等人在这儿已近一个月,有大半工夫都在养俞相无的伤。她内息逐渐稳定,耳朵的伤却已成定局。
救下的筑山前辈乃“长弓”一脉,名风袖。
他跟在俞相无身边,随她问诊了几个大夫,见其余的小辈都颇为这小丫头的伤着急,提议道:“你们若无急事要办,不若同我先回筑山,‘天籁’在典籍中载有许多疑难杂症,兴许有医治的办法。”
风袖被他们救下后,体内余毒已清,形容大改——茂盛脏乱的毛发修剪得当,只多垂下一缕发遮在面前,挡一挡实在有碍观瞻的脸;衣饰如正常人一样,干净整洁,断肢残掌收在袖中裤内,手边支了一根简单的拐棍。
他几十年来受苦诸多,却还是很爱笑。哪怕做出这个动作勉强又别扭。
宋铅看懂了他的比划,没有多考虑,同意了他的提议。
他们确实没有急事要办了。
从星凉都逃出来以后,先是躲藏逃命,一边弄清飞来横祸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边寻上父辈至交做最后的努力;失败以后在尘世里挣扎着成长……戮云城里的梧桐玉、“青白蛇”、“耗子”,然后是皓歌郡里的宁为先,中间牵扯出“跪剑”和筑山的旧怨。
他们用了那么多年时间成长,经年累月地滋养仇恨,从举起刀到现在,却不过两三年。
满江湖的仇家,有些等不及他们寻仇就自掘坟墓,最大的一家皓歌郡在多方推手下轻轻松松地除了,埋藏久远的“跪剑”阴差阳错被扯出来,也稀里糊涂地解决了。
现在算算,居然只剩那么零星几人。
当然,还有一些诸如宫天南之类的糊涂账。
举目望去,竟不知道下一站该去哪儿。
风袖便是不提,他们也要回筑山的。
峥言问他:“可当年筑山覆灭,典籍若存,还能留在原处么?”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筑山难有敌手的机关术守不住大门,主人皆败,蝗虫入境,恐怕难留有用之物一二。
风袖嵌入唇边的铜片顺着皮肉翘了翘,道:当时筑山被围攻,众人想要的都是“跪剑”留下的绝学异宝,梦寒刀救下你们到星凉都,也转移了不少注意。兴许典籍还镇在原处也未可知。
一边比划,他撬开眼皮打量了俞相无一眼,见她神色无异,问道:你们这些年回去过么?
宋铅摇头。
这些年风声渐消,但始终有些人在揪着他们的行迹不放,意求斩草除根。所以俞相无才会在刚开始接活的时候,大咧咧把脸露出来,为的就是吸引旁人注意。
想到要回去,他们不免有些近乡情怯。
一时间,饭桌上没人说话,略显沉重的气氛蔓延。
用过饭后,他们收拾好行装,预备今日就启程去筑山旧址。还未下楼,就在楼梯口看见一波又一波的人涌进来。
俞相无背着包袱朝下走。
下边的不少人风尘仆仆、形容邋遢,走进店里,朝掌柜和伙计大声吩咐,却只要饭食和热水,并没在此休整的意思。俞相无听了几句,听出这些人正也是从皓歌郡来的。
看来城内疫病已消,宗政间的事也办完了,否则不会开城门放人出来。
掌柜的手忙脚乱替这些人安排好桌椅,又让伙计先去后厨端几盘下酒菜送来。有一桌刚坐定便催促:“掌柜的快一些!我们着急赶路呢!”
听见此话,掌柜歇了要劝这些满身疲惫的人住店的想法,弯腰讨好道:“这就来这就来,已经朝后头催了。”
俞相无等人从人潮侧身过,她耳边的朦胧感骤然消失,一下挤进了许多杂乱的声音,便伸手捂住一边耳朵,步子迈得更大了,想赶快离开这。
“老二,你先别吃了,给你带点干粮,你去附近的看看有没有地方买马。从这儿到星凉都,若要腿走,只怕他们都完事儿了我们还没到。”
他们一行几人齐齐顿住。
俞相无站在原地,一扫这间并不算大的客栈,这会儿已经走进了比他们这一个月来所见还多的人。她早不是初出茅庐的无知小年轻,这一句看似平常催促定然裹挟着将要发生的大事。
在、星凉都。
花角最先反应过来,扬出个笑脸挤开旁边的人,找到说话的人,三言两语便混熟了,轻松地切入正题:“……在下听说皓歌郡出了大事,才从东边赶来,诸位也是去皓歌郡吗?”
方才开口的人大马金刀地坐在木椅上,先把“老二”派了出去,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给花角抓了一把花生米,“皓歌郡?嗨,你来晚了,皓歌郡里的事早结了!”
他匆匆灌了一口酒,十分有兴致讲故事:“看来你还不知道呢!”像是讲什么机密要事,他朝花角倾了倾身体,“宁为先死了!樊不添也死了!”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事,直起身子咳了一声,“唉,你来晚了也好,城内疫病害人,前几日才平息。”
花角故作惊讶,问他:“这两位?这……怎么一回事儿?”
那人面上浮现了一点“高深莫测”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