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能有几多愁(一)
问君能有几多愁(一)
太子府。
院中,月色往下泄,身着龙纹锦衣的男人坐在廊下,手边躺着几壶酒,眼中满是郁色。
“你果真没心。”
昨日两人还在温存,此刻却成了最不该相见的仇人。范如晔细细摩挲手中触手生温的玉簪,自嘲的笑了。
他不过略施手段,自己竟被骗成如今模样。
到头来,动了心的,只有我一个人。
缺失的月,是他,也是他。
当初段戏生送他一片花海,却又毫不留情的烧毁。戏子无情亦无心。
*
“虽然是天地大无处伸辩,我还要向苍穹诉告一番!天哪,天!想我窦娥遭此…………还要山阳亢旱三年,以示屈冤!”「1」
戏台之上,看不出男女的人一下下唱着唱词,引得旁人喝彩,外界声响似是无法影响到那人,而是专注着那一方小小戏台。
适才走进乐楼的范如晔擡眼看去,看着台上人,听不出情绪的问了旁边乐楼掌柜一句:“新来的伶人?”
“回殿下,是从前乐楼的子弟,今日是初登台。”在一旁胆战心惊跟着的掌柜顺着范如晔的视线看了眼,又补上句,“殿下可是不喜?”
范如晔收回视线,往二楼雅间走去:“唱得不错。”
掌柜不着痕迹松了口气,默默捏了把汗。
范如晔听戏时不喜有人在旁打扰,这是他们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那掌柜让小二添了茶和吃食就带人退了下去。人走后,范如晔把视线定在了“窦娥”身上。
处理政务费了点功夫,这出戏渐渐到了尾声,在那位伶人下台后,范如晔意料之外跟对方对视一眼,随即错开。
戏台后,段戏生换了衣,又擦去了浓厚的脂粉。听到屋外脚步声,他在心中无声数着,数到三时,门被打开。
“阿生,初登台就得贵人夸赞,果真名师有高徒啊。”
带着明显愉悦笑意的声音响起,段戏生起身微微颔首谦逊道:“晚辈能有如此机遇,与掌柜您息息相关,该晚辈来拜访您才是。”
掌柜被哄得高兴,大手一挥让人下去休息几日,还允诺他无事就可来乐楼听听戏,跟师兄他们取取经。
掌柜走后,段戏生也出了后台,到了一楼楼梯前,似有所感擡头,看见了那位“贵人”,他浅笑打了个招呼,离开了。
没有过分谄媚,也并未视而不见。
范如晔等人走后又看了几场戏,兴致缺缺。
接连几日,范如晔都会来乐楼坐坐,但无一例外,那日唱功极佳的伶人都未登台,像是随着戏中“窦娥”消失不见。
又是一次来到乐楼,范如晔看见了那位伶人。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只见过伶人满脸脂粉、扮成戏中人的模样,却总能第一眼认出这人。
或许是太久没听过一场好戏,所以留了心。
段戏生坐在角落,擡头便看见了雅间中的人。那人不像是在听戏,反而更像是为他而来。不过片刻功夫,段戏生的猜想便得到证实。
一名女子走来,朝他低声说道:“这位公子,我家主上想见见您。”
段戏生起身,看了眼范如晔,眼底意味不明,随即露出一个温润的笑:“劳烦姑娘带路。”
荨春颔首:“这边请。”
上楼后,范如晔坐在桌边,手中一盏清茶,掀起眼睑看了过来,像是找到了猎物的兽类。
段戏生面上无波无澜,心中却升起了极大的兴趣。
这位太子殿下,跟三皇子所说,似乎不太一样。
虽然表面并无不同,可段戏生却察觉出丝丝依赖和属于少年人见到感兴趣之物的……欢喜?
只是那股依赖转瞬即逝,最后留下的,只有厌恶。
段戏生心中知晓范如晔为何情绪转变如此之快,无非是自己这张脸,酷似过去的先皇后。
没人乐意在意之人有个相似的赝品。
只是这次,他们这位太子殿下的厌恶貌似隐隐约约透着烦躁。
段戏生不明所以,佯装不知。
另一边的范如晔却停不下乱飞的思绪,他不喜那些刻意模仿自己母后之人,这么多年,哪怕有长相形似的人,也不过三四分,但这个伶人……太像了。
长相其实也不过最多五分像,但那双眼睛,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让他浑身一震,但这不足以让他心烦。最无法接受的是,看到这人长相时,他第一反应并不是厌恶,而是……直击心灵的惊艳。
那股陌生的情绪包裹全身,赶都赶不走。
或许是唱戏的缘故,段戏生看上去难辨雌雄,有股子阴柔气,虽跟自己那位师父比起来略逊一筹,但也绝不是平庸模样。
烦躁情绪愈发盛,范如晔一瞬间生出离开的想法,却被眼前人绊住脚步。
段戏生站定,行礼:“小民参见殿下。”
范如晔没回话,只是看着面前那双交叠、骨节匀称的手,良久:“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段戏生弯着腰,语气恭敬却不显谄媚卑微:“段戏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