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君能有几多愁(二)
问君能有几多愁(二)
先皇后懿旨,亦是遗嘱。
当年范如晔母后离世,皇帝心生愧疚答应了皇后的条件,不管发生何事,只要有那懿旨在,范如晔都能免下责罚。但,懿旨只能拿出一次,不管是懿旨本身价值还是对范如晔的意义都十分重大。
可现如今,这样东西被对方用在自己身上,自己这个罪人骗子的身上。
段戏生眼中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心好似被一只手来回揉捏,再也无法恢复成最初模样。
如同他和范如晔。
被带回太子府后,段戏生住在离范如晔所居凌干院最远的绥院,一东一西,本该互不干扰,却总是因各种原因见到彼此。
范如晔极少到民间这个太子府居住,多数时间都住在东宫,当初也只有他来唱戏时会在这里见到对方。然而,范如晔如今久居太子府。
段戏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想自己何时会死,何时能死。
当初为三皇子做事就想过会有出事的一天,他从未觉得有什么。做刺客,杀手或是内鬼,风险本就大,但这次行动,却多了变数。
如今就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望。
“公子,该服药了。”门外响起叩门声,段戏生坐在窗前,并未回头,旁人看去,整个人单薄得不像样,“放下吧。”
他无意为难这些人,每日的药都照单全收。
人走后,段戏生看着碗中的黑色汤药,瘦骨嶙峋的手擡起,然后将药倒在了窗外泥土中。
一心求死之人,何必再喝这些东西。
放下碗时的碰撞声与屋门处的男声同时响起:“作践自己开心吗?”
段戏生的手一颤,随后又强硬的逼迫自己稳住,笑了:“殿下该给我送毒药才是。”
该杀我,而不是救我。
话落,屋内安静下来,死一般的寂静。段戏生视线不定,落在院墙、回廊、桌角、瓷碗。他敏锐察觉出,在自己说完后,范如晔压抑的怒气和……一丝难以摸清的情绪。
那情绪是什么,段戏生已经没力气去想。牢狱中受的伤又开始痛起来,更别提这些天的药他全都没喝,现在的身子,老弱病残便占了三个。
屋内气氛越来越冷,两人谁都不肯开口,似乎是害怕张了嘴,便会说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话来。
直到,段戏生被秋风一吹,剧烈咳嗽起来。
范如晔眉心蹙起,接过身后下人手中尚且温热的汤药,朝人走过去强硬的喂下去。周身低气压让所有人都不敢打扰,可动作却轻柔得不可思议。
等段戏生喝下后,范如晔转身僵硬的留下句“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是死是活,只能由我说了算”,径直离开。
后面几日,范如晔日日都来,像是知道有人不会听话。每次来,两人都没说话,按部就班的喝药。变故出现在又一次服药,那日范如晔撞见段戏生在自己走后将药催吐了出来。
他再也压抑不住怒气,冲了进去拽着段戏生的手腕抵在床头,眼中的红血丝就这么闯进段戏生的视线。
“段戏生,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骗我。”语气愤恨,却又透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段戏生没察觉出他话中除愤怒外的情绪,只是垂眸敛下不舍的神情,又恢复成那副没有心的样子跟对方对视。
在看见范如晔迫切又恐惧得到自己回答的眼神,段戏生不由得想——
他是问的什么呢?骗他自己乖乖喝了药,还是骗他自己爱他?或许都有。
是,也不是。
段戏生看着他,不闪不避:“是,我是个骗子啊,殿下不早就知道吗?”
真实的话死在囚笼,违心的话脱口而出。
范如晔,别拽着我了,骗子该去死的。
把当初的爱变成恨不好吗,杀了我不好吗。
你恨我,我下地狱,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那日之后,两人不欢而散。珍贵的汤药流水般的送来,段戏生一如既往地倒掉,范如晔也回了东宫。两人像是一根被迫交缠在一起的线,在某一天,线上的死结突然就解开了。
死结解开,他们便再也没关系了。
至少,段戏生是这么想的。
再一次倒掉那碗汤药后,他突然觉得,自己该走了。死在这里,平白脏了太子府的地。段戏生站起身,突然发现院门守着的人比平日多了些,像是在防着谁。
他没心思多想,人少人多对他如今而言也并无不同。
开门时,屋外下人意料之中拦住了他:“公子,天凉,还是在屋里待着……”,话未说完,段戏生将几日前摔碎刻意藏起来的瓷片拿出,抵在了那下人脖颈间:“放我走,他不会为难你们。”
那下人愣神的功夫,段戏生已经快步到了院子。那些被范如晔安排的人闻声赶来,将他困在了原地。段戏生没意外,拿着瓷片拖着这幅病体,孤注一掷般跟他们缠斗起来。
身手漂亮却不要命,伤口撕裂也不停下。那些人怕真的伤到段戏生,畏手畏脚,可哪怕是这样,段戏生也十分吃力。
到了最后,快倒下时,院墙处落下一人,将他救了出去。
再醒来时,已经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内室并无他人,他咳嗽了几声,外面等候的人听到声响,把饭菜和汤药端了进来,却并未盯着他必须服下。
段戏生靠在床头,身子紧紧绷着,满心戒备。那下人见段戏生这样子,好心给他解释:“此处是我家公子所居秋院,不会有旁人打扰,公子不必担忧,可安心住下。”
话中的旁人指的是谁,段戏生心知肚明,秋院是谁居住,也同样知晓。
只是……楚秋池为何会带走自己,又为何让他安心住下。
想从他口中套出三皇子的动向?这愿望怕是要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