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30章人人都说黄泉路上寂寞,……
第30章第30章人人都说黄泉路上寂寞,……
苏返随着王雅芝往家里走。这条小路崎岖而熟悉,即使月色朦胧,他闭着眼也能走回去。
前面就是家,每一步都踏在记忆的纹路上。
前方领路的王雅芝佝偻着背,白发在月光下泛着银光,步履蹒跚却坚定,夜风拂过,扬起她鬓边散落的碎发。
“你长得真像我儿子……”王雅芝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沙哑中带着几分恍惚,“瞧我这老眼昏花的,真是对不住。”
太像了,连走路的姿势都像。
苏返喉头发紧,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他轻轻“嗯”了一声,声音飘忽得几乎消散在夜色里:“这些年……您身体还好吗?”
他记得离开前,王雅芝总是神采奕奕的。她爱打扮,爱热闹,最爱踩着缝纫机给自己做新衣裳。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她宁愿省吃俭用也要去镇上扯几尺花布,做条鲜亮的裙子。可现在,她裹在一件灰扑扑的旧棉袄里,袖口磨得发亮。
“嗨,老骨头了,凑合活着呗。”王雅芝摆摆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来,孩子,进屋暖和暖和。”
跨过门槛的瞬间,时光仿佛倒流。
墙上还挂着那幅褪了色的全家福,玻璃镜框蒙着一层薄灰。照片里的少年笑容灿烂,定格在永远不会老去的年龄。
苏返的指尖微微发抖,几乎要触到相框,又在半空中蜷缩起来。
王雅芝给他倒了杯水,坐在了对面:“喝吧,孩子,要是想喝饮料什么的,冰箱里有,你自己去拿,她妈上午刚来,给放进去的。”
每次黄兰来,都会把那个老式双门冰箱填满。那些碳酸饮料王雅芝从来不碰,都是留给偶尔来看望她的,儿子的战友们。
借着屋内昏黄的灯光,王雅芝终于看清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刚才在月光下确实看走了眼——苏返生得白净秀气,眉眼细长,是副书生模样;而她的儿子剑眉星目,轮廓硬朗,完全是两种长相。
可奇怪的是,明明截然不同的两张脸,却让她觉得莫名熟悉。那种熟悉感不是浮在表面的相似,而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
王雅芝出神地望着苏返,浑浊的眼里映着灯光,眼神痴痴的,看的苏返心里发酸,他把带来的面包递给了王雅芝:“这是我买给您的。”
王雅芝光是看到包装袋就笑开了,假牙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是老张家的老面包啊……奶奶最喜欢这个。”
她看着苏返的年龄跟素素差不大,就很自然地改了口。
苏返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目光像是生了根般扎在王雅芝身上。他看着她布满皱纹的手颤巍巍地拆开面包包装,看着她因假牙不适而微微蠕动的嘴角,看着她低头时后颈突出的那截嶙峋的脊椎。
每多看一眼,心口就多一分钝痛。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争先恐后地涌上心头。
——七岁那年,他和邻家男孩打架,被对方家长揪着上门理论。王雅芝一边赔着笑脸道歉,一边拧着他的耳朵往屋里拽。他记得母亲手指的温度,记得她身上淡淡的雪花膏香气,更记得她转身关上门后,突然红了的眼眶。
十二岁发高烧的那个雨夜,父亲出差在外。王雅芝用雨衣把他裹成粽子,自己却只披了件单薄的外套。卫生院的路被雨水泡得泥泞不堪,他伏在母亲背上,能清晰地听见她急促的喘息声混着雨声,能感受到她湿透的衣衫下传来的体温。
还有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他刚戴上红领巾就迫不及待冲回家,抱着王雅芝的腰大声宣布:“妈,我以后要给你买大房子!”王雅芝笑得眼睛弯成月牙,用沾着面粉的手指轻轻点他的鼻尖。
最清晰的,是警校录取通知书送到的那天。王雅芝把通知书看了又看,突然紧紧抱住他。她的手臂在发抖,声音却格外坚定:“儿子,你是妈妈的骄傲。”那一刻,他看见母亲鬓角的第一根白发,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
王雅芝小口抿着面包屑,突然擡眼问道:“孩子,你看着年纪轻轻的,是怎么认识萧默的?”
苏返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温热的雾气模糊了他的表情:“我是……赵宇的侄子。”
“哎哟,是小赵家的孩子啊!”王雅芝眼睛一亮,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那孩子去年还来看我呢,胖得我都快认不出来了。”她笑着摇摇头,假牙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我还说他呢,当警察的得注意身材,太胖了可追不上坏人……”
她的笑声忽然低了下去,目光落在墙上那张全家福上,照片里的少年穿着笔挺的警服,腰杆挺得笔直。
苏返看着她突然黯淡的神情,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他站起身,故意提高声音道:“我赶路来得急,还没吃晚饭呢。”
王雅芝立即说:“等着啊,我给你下碗红烧牛肉面!昨儿个她妈来炖的牛肉,可烂糊了。”
她边说边往厨房走,脚步比刚才轻快许多,生怕苏返会反悔。
老人不怕麻烦,怕的是孤独,她想要和这个与儿子感觉很像的男孩多聊聊天。
苏返默默跟到厨房门口。记忆中,他总是嫌弃王雅芝厨艺不精,最烦的就是千篇一律的面条。爸爸不在家的日子,厨房里永远飘着面粉的味道。那时候他总爱撅着嘴抱怨:“又吃面条?”
王雅芝会举着擀面杖作势要打:“小没良心的,等你妈老得动不了了,想吃这口都吃不上!”
她眼睛不好了,需要眯着眼才能辨认调料瓶上的标签,鼻尖几乎要贴到玻璃上。王雅芝从橱柜深处搬出蒙尘的面粉袋,动作却出奇地利落——舀面、加水、揉团,布满老年斑的手在面团上按压出深浅不一的窝。
面粉在案板上铺开如初雪。王雅芝的擀面杖来回滚动,发出沉闷的“咕噜”声。她时不时要停下来揉揉发酸的后腰,可嘴角却噙着笑,“我看你和我孙女年龄差不多大。”
苏返点头:“我和素素在一个班。”
一说到这儿,王雅芝的话匣子是打开了,不停地询问苏返,什么“素素在学校表现的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学习”“朋友多不多?”“平时都喜欢干什么?”
苏返很有耐心的都回答了,基本上都是实话实说,他了解自己妈,虽然眼睛不好了,但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果不其然,王雅芝听了,幽幽地叹了口气:“哎,素素从小就心事儿重,不跟他爸似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要不肯定学习也得名列前茅。”
苏返沉默了片刻,说:“我记得萧默叔叔品学兼优,年年都要做三好生发言,而且他学习一点力气都不费。”
每一次他下台,王雅芝都会感动的热泪盈眶,说点什么“以他为骄傲的话”。
灶台上的铁锅开始冒热气,水珠沿着锅壁滑落,发出“滋滋”的声响。
王雅芝摇了摇头:“你听你萧叔叔吹呢,什么一点力气都不费,他费了很大力气,每天都看书,看书也是为了吸引他媳妇。哦,就是你黄姨,她喜欢学习好的。”
苏返一时语塞。
原来在他妈心里,那些光辉形象背后是这样的真相?
“他啊,把黄兰的话当圣旨似的。”王雅芝边切面条边念叨,语气里带着温柔的埋怨,“除了去缉毒队那件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