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第29章不留遗憾。
第29章第29章不留遗憾。
活再细再慢,也终有干完的时候。
每次离开奶奶家,总以一锅热气腾腾的饺子作结尾。这本该象征团圆的吃食,对她们来说却成了离别的前奏。
从前萧素素对离别并无太多感触,可今天不同。王雅芝包着饺子,忽然轻声说:"我前几天梦见他爸了,说让我准备准备。"
擀面杖在黄兰手中一顿。王雅芝捏着饺子皮的褶皱,目光却飘向远处,像是透过那层面皮望见了什么。
"奶,您胡说什么呢?"萧素素皱眉,"您身子骨硬朗着呢!"
王雅芝摇摇头,眼角皱纹舒展开来:"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倒也没什么要准备的,只是——"
只是心里还压着些未了的心事。
遗憾儿子走时,没能最后看上一眼;
不放心......
她望着黄兰鬓角新添的银丝,轻声道:"她妈,既然走出来了,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你还年轻,往后的日子——"
"妈,"黄兰打断她,声音轻却坚定,"我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
这么多年,黄兰永远都是这句话。
可王雅芝每年都要问。今年问出口时,心里沉得像坠了块石头,她真的老了......怕是等不了看不到了。
来时天光正好,走时已是夜色沉沉。
奶奶拄着拐杖站在老槐树下,身子佝偻成一个小小的黑影。以往每次分别,她总说:"明年别来了,我一个瞎眼老太太有什么可看的?"
可萧素素分明看见奶奶偷偷用袖口抹着眼角,不错眼地看着她们。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离村口,车轮碾过土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远处群山如墨,最后一缕晚霞正被夜色吞噬,车窗上渐渐凝起一层薄霜。萧素素呵出的白雾在玻璃上晕开,模糊了那个固执地站在树下的佝偻身影。她心里发堵,终于忍不住问:"妈,你说......奶奶到底在遗憾什么?"
奶奶不放心的是黄兰,萧素素是知道的。奶奶总说当年看不上这个儿媳,可她望着妈妈的眼神,分明是在看自己的亲闺女。
黄兰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良久,从衣兜里摸出个物件递过去。萧素素接过来,指尖一颤。
是爸爸生前吹过的口风琴。
奶奶家收藏着一把,妈妈这把更是从不让她碰。琴身早已褪色,可每一道划痕都被摩挲得发亮。
"你奶奶啊......"黄兰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是遗憾没能见你爸最后一面。当年因为我,他们母子有隔阂。"她顿了顿,指腹无意识地抚过琴键,"是我不好。"
萧素素凝视那把口风琴许久,指腹轻轻摩挲过琴身上每一道岁月的痕迹,最终将它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衣兜。
第二天清晨,当苏返踏进教室时,一眼就看见了课桌上那把熟悉的口风琴。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褪色的琴身上,折射出温润的光。一旁的萧素素正枕着手臂补觉,发丝凌乱地散在课桌上——她终究没能斗过自家老妈。
明明是个正值青春、精力旺盛的少女,却在她妈面前败下阵来。昨晚在奶奶家忙活了一天,回家后黄兰又点灯熬油地学习到不知几点。萧素素迷迷糊糊睡去时,还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今早醒来,人家已经捧着书在晨读了。
"这是...萧叔叔的?"
苏返轻声问道,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萧素素擡起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还挂着困倦的泪花:"嗯,昨天从奶奶家回来,我妈给我的。她珍藏了很多年。"
苏返没说话,只是将琴轻轻放回桌上。
"你以前见过我奶奶吧?"萧素素揉着眼睛问道。苏返沉默地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某处。
"我奶奶啊,是个特别时髦的小老太太。"萧素素的语气突然轻快起来,困意一扫而空,"典型的嘴硬心软。每年我和妈去看她,她明明从大清早就站在村口张望,等真见着我们了,又要装出一副'你们来干嘛'的样子。"
"奶奶特别坦荡,"萧素素指尖轻抚着口风琴褪色的漆面,"每次都会当着我妈的面说,当年她有多不喜欢这个儿媳,拼了命反对爸妈在一起。"
窗外的阳光忽然暗了下来,一片云遮住了太阳。萧素素注意到苏返始终沉默,便放轻了声音:"可现在啊,她天天变着法劝我妈找个好人家,恨不得立刻给妈妈安排第二春。"
萧素素看着苏返紧绷的侧脸,声音越来越轻:"这次回去...奶奶状态不太好。她说梦见爷爷了,说有些遗憾......\"她顿了顿,"老人家到这个年纪,总会多想些吧。"
苏返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眼底像是破碎的光。他回来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村口那棵老槐树下,远远望着王雅芝佝偻的身影在院子里忙活,却连上前问声好的勇气都没有。
是他不孝。是他不好。
教室外传来同学们嬉笑打闹的声音,衬得这一隅格外寂静。萧素素望着他通红的眼眶,轻声说:"我年纪小,或许不懂什么叫遗憾。但若是......若是还能弥补的话,那也就没有遗憾了吧。"
苏返平时上课注意力都集中在萧素素身上,只是最近他的精力变得极差,有时候盯着盯着大脑就一片空白。
身体的疼痛,透支的精力,都在告诉他时日不多了。
遗憾……
他怎么能没有遗憾呢?
天光渐沉,远处的山峦被勾勒出模糊的轮廓,像一幅洇了水的水墨画。
苏返踩着夕阳的余晖来到村东头的老张面包铺。铁皮烤炉里飘出甜腻的麦香,他轻声道:"要一块黄金板砖,撒点蜂蜜。"
老张擡头打量这个外乡的年轻人,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撒蜂蜜的说法,只有本村的老主顾才知道。苏返安静地站在烤炉旁,暖黄的火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小时候,王雅芝总爱牵着他的手来这里。
那个爱美又贪嘴的小老太太,每次都会撕一小块面包解馋,剩下的全塞进他手里,眼睛笑成两道月牙:"慢点吃,别噎着。"
路过石桥时,村口的大黄狗突然蹿了出来。旁边的村民急忙喝止:"去,大黄!"又转头对苏返喊道:"小伙子快走,这狗最凶外乡人!"
大黄在村口守了一辈子,对村里人总是摇尾露肚,见到生人却能吠上半天。可今日却奇怪,它凑到苏返脚边嗅了嗅,突然尾巴摇得像拨浪鼓,竟就地一滚露出圆溜溜的肚皮。
苏返蹲下身,听见村民嘀咕"奇了怪了",指尖陷入大黄柔软的毛发里。狗儿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近乡情更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