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朕和阿栩,永远不会重蹈覆辙
第177章朕和阿栩,永远不会重蹈覆辙
从顺和堂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黏糊糊的一小片,裹在单薄的云层里头,朦朦胧胧的冷光,像她心底清白的、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姨母差人将轿子传过来候着,想留她一道用膳,可她如何能有胃口?只得再三辞谢了姨母,又连声说天色已晚,这才得以从顺和堂脱身。
心口胀得发痛,乘轿子更觉胸闷,她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让轿夫们擡着空轿子在前面开路,自己慢悠悠地往椿树胡同走。
从咸宜坊向东南行,过时雍坊再往东,还需要横穿大半个内城,周遭人声车马声纷纷扰扰,她只管闷着头往前走,直到有马蹄声在不远处停住,连濯跳下马,上前关切地觑她的脸色,“阿栩,你怎么在这里?”
这么随意的问题,如今也变得难以回答,月仙实在无心寒暄,仓促地扯了个谎话,“去顺和堂瞧了瞧姨母。”
她说得很简短,兴致缺缺的模样让人望而却步。她今日急匆匆入宫面圣,连濯已有耳闻,虽猜测她与皇上不欢而散,却不好再往下询问,只心里莫名地轻快许多,故意讲起另一桩,“是担心子善么?”
提起何良就更让人沮丧了,月仙点头,跟他并排往前边走边说:“白天刚从皇上那儿见到子善的奏章,上头说一无所获。我明白这事不好查,但总也免不了干着急。”
连濯善解人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这是友人间习以为常的安慰方式,月仙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然而这一回,他的手并没有撤开,而是顺势揽住了她,人也倏地贴近了她,压低声音道:“那只是表面功夫,掩人耳目罢了。”
她一悚,说不清是因为对方忽然的靠近,还是他话中的深意,“浣之兄,你怎知……”
说到此处顿住话头,因她也反应过来,何良未得闵、聂两派完全信任,递回的奏章,必得经人先行查阅,只有确定其中并无进展,才能畅通无阻地送到皇上案头。
难怪今日那奏章来的正是时候。
连濯适时提醒,点到为止,“手帕胡同,大抵再等两三日。”
月仙会意,为避免再生变数,切切叮嘱他,“那就劳烦浣之兄,届时千万要赶紧呈给皇上。”
谁料连濯却爱莫能助地摇摇头,看向她的目光里,有无奈,也有些微难过,“家母卧病在床,我搬回家住已经有小半旬了。”
月仙讷讷地跟他对视,这可怎么好?同行了半条街,才发现他走的根本不是回手帕胡同的路,她窘迫地向他道歉,“是我没留意到,实在对不住——令堂是何病症?不若我托姨母前去瞧瞧?”
连濯默然不语,身体上的病倒是次要的,他娘如今最严重的,实则还是一桩心病。
他的婚事。
临川侯夫人早些年敢同大长公主叫板,别人都道她是仗着儿子有了出息,巴不得赶紧擡举自己生母的娘家,可只有她心里明白,如此执拗,还因为想圆自己平生最大的遗憾。彼时她早已和表哥私定终身,哪想到嫡姐重病不治,嫡母将她唤去,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她余生断送。
侯府的日子比做姑娘时松泛、畅快,但她是没有资格享受这些的,她只是一个代替嫡姐的影子。
在她的人生里,很少被留有选择的余地,所以她不能眼看着自己霸道的嫡母,再一次用同样的方式,去委屈她的儿子。
若能和表兄做儿女亲家自然极好,可若是儿子不喜,娶新妇还是要按他自己的意思。
她头一回对嫡母摆出强硬的姿态,却没想到儿子至今不曾挑中任何一位姑娘。
那阵子他常去姚家做客,姚家门第清高,姚栩又是炙手可热的天子近臣,娶这家的姑娘为妻,她做母亲的真是求之不得。
旁敲侧击地探问,他只说着急不得。等过几个月再问,口风却完全调转了方向,他懊丧地耷拉着脑袋,“娘,您别问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这可怎么行?姚家姑娘纵然千好万好,也没有让人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
她急得茶饭不思,想要好好同儿子说道,可人家成天住在大理寺公廨不着家,直到她急出病来卧床不起,这才终于到她床前服软低头。
她的儿子至纯至孝,只要她一病,必会悉心侍奉,无有不从。
连濯哪能看不出这当中的弯弯绕绕,但终归是他令长辈担心,便也只好装作不察,由着母亲使使性子。
也因此,现在他虽然大度地笑着,却有点苦中作乐的意味,“父亲早就请御医来看过了,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发作起来头疼难忍,身旁离不开人。”
她为难地掖着袖子,“亲长抱病,实该陪伴身侧,偏偏眼下又逢多事之秋,不知手帕胡同里,可有信得过的人守着?”
“金豆是个机灵孩子,我教过他如何接信,他知道该怎样做。”连濯话锋一转,“只是若想立即拿给皇上,恐怕得你亲自跑一趟。”
一面说,一面飞快地预想可能出现的纰漏,“稳妥起见,还是找个你信得过的、生面孔的侍女前去取信,以免他们派人盯梢。”
别有用心地强调了“生面孔”三个字,她果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连濯心里升腾起隐秘的期待:她那样谨慎的性子,必定会选择乔装打扮,亲自来取吧!
但他不能表露,攥着缰绳的手指紧了紧,手里抓着点什么,人就不再感到飘飘然了。按捺下追问她今日面圣情形的冲动,他体贴地笑着,强调似的又添上一句,“千万要找个信得过的,经手之人越少越好。”
语毕,他翻身上马,仔细地捋平了衣摆,回身向她招手作别,许是知道很快就能再见的缘故,连远去马蹄声也分外轻快。
说了这么一席话,月仙口干舌燥,顿觉腹中空空,便上了轿子,一路晃悠到椿树胡同,叫红鸾到厨上要了盅山药粥。很粘稠的质地,拿勺子挖起来的时候,手腕上要稍微加点力道,她把胳膊肘支在桌上,慢吞吞地吹,小口小口地喝完。
皇上呢?他这会用膳了么?
她搁下勺子,惆怅地捏了捏脸颊,恍恍惚惚到现在,自觉糊涂又矛盾。
听了他那番话,得知原来他非但从没有什么断袖之癖,还默默地帮自己隐瞒了这么久,她真是又惊又喜。
可叹命运又最爱捉弄人,还没容她小小地甜蜜一会,那道赐婚圣旨就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红鸾上前收拾碗碟,很快就又凑到她身边来,瞧她一直闷闷不乐的,主动指着桌上的锦盒起了话头,“这里头装的是什么呀?”
她像被蛰了一下似的,探过胳膊将锦盒揽到跟前,这副着急护食的架势看得红鸾一愣,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却听月仙支吾道:“只是一卷画。”
生怕红鸾再追问,她赶紧托起锦盒往内室走,来回打量一圈,最后谨慎地锁在了架子床内侧的柜子里。
这个柜子是她搬进藏书阁之初,母亲照着架子床的尺寸,专门为她定做的,用来保管所有只属于姚月仙的旧物。
圣旨理应被存放于此。
即使皇上发现了她的身份,但在她看来,自己早已不是圣旨上所写的“姚岚长女”。
曾经的姚月仙是她,今时今日的姚栩也是她。她是谁,终究只有她自己说了才算。
她对皇上亦有着超越君臣的感情,但为感情舍弃官位,与她而言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