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动手。” - 朕就静静看你表演 - 黄意映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168章“动手。”

第168章“动手。”

应下姚岑与薛敢和离,不过是一句话、一个点头的工夫,可要将这件事做得名正言顺,却并不容易。

症结还在于先帝的赐婚。

大彰最重孝道,祖宗之法、长辈之令,皆不可擅自违反。

子不言父过。即便祖宗长辈有错,身为孝子,也不该大肆辩驳评说。

也因此,倘若皇上直接下旨一道,命令平郡王夫妇和离,便无异于公开指责,认为先帝昔日赐婚绝非英明之举。

更何况,先帝赐下的姻缘,即使提出和离,也有必要上达天听。

于是皇上选择了稍微迂回的策略,先让薛敢和姚岑自行签署和离书,再由他加盖玺印,以示准许。

可季秋是阴沉着脸从北镇抚司回来的。

“平郡王假意签名,却将和离书接过去撕碎了。”

他语调平淡,因不想让皇上再为此大动肝火,特意隐去了诏狱内诸多情状。譬如那位平日里纵情享乐的郡王,近乎癫狂地冲着他咆哮,“你休想!她是先帝赐给我的妻子,你们这是倒反天罡!”

季秋拱手请罪,“是臣疏忽了。”

皇上说无妨,叹口气,怅然感慨道:“看来真真是桩孽缘,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继而烦躁地伸手揉了揉眉心,“薛敢实在不识好歹,你明日去把太妃请来吧。”

杨太后和平郡王太妃之间还算有点交情,总归能劝劝她。

翌日,月仙料理完衙门的公务,再回椿树胡同接了姚岑一道面圣。月仙因知道皇上找了杨太后做说客,并不担心太妃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遂大大方方地领着姚岑去了明德宫。

杨太后高居正座,右侧坐着太妃,却不见皇上的身影。月仙和姚岑行过礼,站起身正要落座之时,从屏风后猛地蹿出个小小身影,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姚岑怀里。

姚岑被撞得一个趔趄,低头瞧那孩子——其实也不用瞧,此时此地,堂而皇之往自己身上扑,他是谁,早已无需多言。

她绷着脸,一语不发,擡手就要把孩子的胳膊扒拉下去,不料孩子使出蛮力,拼死揪住她的吉服不撒手,两人就这么僵在了明间中央。

“松手!”

随着姚岑一声冷喝,孩子终于坚持不住,松开了手中皱巴巴的衣角,他往后退了半步,看得出来,眼眶中已经有泪花打转,却竭力忍着,执拗地仰头向她确认,“你就是我娘,对么?”

五岁的孩子,又是被太妃捧在手心的嫡孙,骤然遭她呵斥,没有哭嚎耍性子,而是冷静下来提问求证,让姚岑感到些许意外。

于是她不由得放软了语气,略弯下腰,让两人视线相接,“我只是生下你的那个人,侧妃才是教养你长大的母亲。”

孩子困惑地眨眨眼睛,想是从未听到过这般新奇的说法,黯然道:“那,我便不能喊您做娘了么?”

姚岑点头,“更何况,今日我来此,正是为了同你父亲和离的。”

望见他水汪汪的眼睛,纵然心肠早已硬了许多年,此刻也不忍再说重话,毕竟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孩子,毕竟他和她一样,都是无辜的,却也都身不由己地遭受了种种不幸。

她抿出一个极浅的笑,“因为一些事情,我没有办法做你的娘亲……若你愿意,以后唤我做姚夫人吧。”

孩子愣愣地,显然不明白她话中所指何事,姚岑也不介意,太妃总是会向着薛敢的,千错万错决不是她儿子的错,只是不知道,她是如何评说自己的。

太妃方才就想起身回护孙子,因被杨太后用眼风制止,未敢妄动,这会终于出声喊道:“什么姚夫人!二哥儿,那是你娘呀!快,快和你娘说!”

孩子心虚地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姚岑,磕巴着背出在家默诵过无数遍的话,“我……我想要爹和娘,一起陪在我身边。可是爹爹犯了错,很快就要去金泉山受罚了……我想要娘回来……”

姚岑的脸色彻底冷了下去。

她径直走到太妃面前,“他才五岁,您何苦为难一个孩子?”

太妃叫她戳破心思,脸上有些挂不住,嘴上却仍要强辩,“亏你还知道孩子五岁了,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却整整五年不闻不问,可真是好狠的心肠!”

姚岑并不吃这一套,“昔年的是非恩怨,您还要当着万岁和娘娘的面再掰扯一遍么?”

太妃讪讪地收了声,皇上当时就对薛敢大为恼火,如今旧事重提,只怕更会火上浇油。

但她就是见不得姚岑理直气壮,“二哥儿一天天大了,早就知道宝瑚不是他的生身母亲,成日缠着我,问自己的亲娘人在何处,难道我还要编瞎话搪塞自己的亲孙子么?姚府门庭森严,防我们跟防贼一般,等闲见不到你这个做母亲的,今天好容易有机会,我当然要带二哥儿过来。”

说着,又将呆立在原地的孩子招呼过来,恨恨地指着姚岑道:“二哥儿你睁大眼睛仔细看,一定要牢牢记住你娘的模样,她今日一旦同你爹爹和离,今后就再也不会来见你了!”

半是埋怨半是吓唬,姚岑仍是面无表情,只淡淡的看着她。

小孩子哪里经得起这番说辞,当即脸颊皱成一团,小声呜咽着抹泪,看得月仙眉头紧皱,正要开口制止,就听见皇上不悦地斥道:“够了!”

不过更个衣的工夫,他没着急回来,一则等着司礼监将重新拟好的和离书送来,二则方才太妃已经答应签字,只希望能让姚岑母子能见上一面。

他是天子,在场时众人难免要拘礼,可怜那孩子长到五岁才见亲娘,便有意拖延了少许,谁料竟会适得其反。

太妃彻底偃旗息鼓,一时间再无人语,唯有小小的孩子低声啜泣。细碎的,绵延不绝的委屈,像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淋湿了所有人的心。

戴春风将和离书铺陈在案上,姚岑行礼谢过,走上前提笔落下名字,许是仍介怀太妃胡搅蛮缠,余怒未消,又或是终于和离,称心遂意,一手行草潇洒之余兼有狂放。

皇上擡眼瞥见,心底不由暗笑:不愧是一家人,姚家的姑娘性情心性也相似,就连这行书,亦可窥出另一人的笔法风韵。

想着她,便自然而然地扭头看去,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太妃,直到对方搁下笔,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既已了却和离之事,薛敢启程去金泉山的日子也可定下,太妃灰溜溜地牵着孩子行礼告辞——薛敢此去不知要多久才能等到赦免,她总得将行装打点得妥当些、再妥当些。

祖孙二人走下月台的石阶,明间再一次陷入沉寂,姚岑的手指缓缓抚过圆领袍下摆,被那个小家伙揪过的地方还留着深浅不一的褶皱,她极有耐心地摩挲着,仿佛一个慈爱的母亲,正轻柔地安慰着自己的孩子。

有脚步声,急切的,杂乱无章的,由远及近铺陈到她身前。

那个孩子,她的孩子,匆匆停下脚步,还未将气喘匀,便已经俯身拜下,“晚辈薛颙,言行无状,冲撞了姚夫人,去而复返……是为向您赔礼。”

想擡起胳膊虚扶一把,却又迟迟伸不出手,担心这片刻的善念会令自己彻底心软,会让多年来的坚决溃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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