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上天不佑有情人 - 朕就静静看你表演 - 黄意映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167章上天不佑有情人

第167章上天不佑有情人

被押进诏狱的时候,葛为富深知皮肉之苦在所难免,但他仍然相信,自己是能够活着再回到建州的。

倒也并非乐观无知,而是他喜出望外地发现,自己在诏狱中的待遇,实在算得上特别。

早听闻北镇抚司的诏狱吃人不吐骨头,可他被安排到的这间牢房,应该是单另辟出来的,紧挨着缇骑们的值房。有人按时送饭送水,菜色竟然相当不赖。

明显是有人在暗中打点。

想到此处,葛为富的心算是放下了大半。

串通主考官私改会试名次,到底罪不至死,反而是十二年前的那件事,一旦说出来,便是所有人的催命符,但如果他*守口如瓶,就相当于一张一辈子的护身符。

也因此,虽然迟迟没人将他提审,葛为富也不慌不忙,只管安心在牢中吃喝,甚至还壮着胆子跟送饭的杂役套近乎。

杂役见他每日饭食都比旁人丰盛,猜到是有高人相护,顺水人情不做白不做,遂也乐得他来攀搭。

这日戌时上,杂役送毕晚食,鬼鬼祟祟地从腰间摸出个小酒囊搁下,压着声嘱咐,“可别让人瞧见,否则我吃不了兜着走!”

葛为富拽过被子掩住酒囊,心想这杂役活该是个劳碌命,不就是给他塞了块银子换酒么,又不是雇他去杀人放火。

他毫不掩饰眼中的讥诮,差役也不生气,神叨叨地附耳给他讲,“诏狱里阴气重,前些日子还有个人撞鬼了呢!”

伸手指了指走道深处,煞有介事地道:“就在最里头!”

撞鬼?葛为富勾起唇角,很不当一回事地笑了笑。

十二年过去,就算有鬼,也早该魂飞魄散了。

三两小酒下肚,葛为富半倚半靠地窝在墙角,头脑昏沉间,身后一股冷飕飕的阴风掠过,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随着困意一道涌上来的,还有一段许久不曾想起的回忆,可他却清晰地记得,那是嘉宁二十五年的二月。

彼时他考上秀才已有六年之久,因迟迟未能中举,逐渐有些心灰意冷,索性搁下书卷,找熟人走通门路,到龙康县衙谋了个书吏来做。

龙康的冬天短,上元节过后,天气就稍稍有了回暖的迹象,葛为富只在直裰外头套了件褡护,却在路上看见一个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手里还百无聊赖地耍着把扇子,客客气气地叫住他,“这位兄台,龙康县衙怎么走?”

段鸿声有一张过分苍白的脸,病恹恹地,总是没什么表情,说话语气也平平淡淡。葛为富很快就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他是因为触怒了万岁,才从京师被贬谪来此。

段鸿声还有一双过分忧郁的眼睛,里面云山雾罩,大约还盘桓着旧日官场的过往,和尚未散去的阴霾。

他很少笑,或许太过失意的时候,连苦中作乐都成为一种奢侈。

只是有一次,葛为富拿着公文过去,看见段鸿声颤抖着双手,正在拆一封信,随即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喜悦笑容,然后擡起头来,那笑意加深加大,兴冲冲地同他分享,“是我朋友来信了。”

因为他给他指路的缘故,段鸿声对他总是比旁人亲近一些,偶尔会玩笑着喊他——

“葛兄。”

“葛兄。”

熟悉的声音冲破回忆,他疑惑地睁大眼睛,猛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面前悄无声息地冒出一个白衣身影。

惊呼声卡在喉咙里,葛为富紧接着就看到了,那“人”左手擎着引魂幡,右手把玩一柄折扇,像是等他等得有些无聊,手指灵活地拨动扇骨,慢悠悠地旋转。

似曾相识的动作……莫非真的是他?

目光急慌慌地往上攀,却被幕篱挡住。

隔着一层薄纱,眉眼看不真切。葛为富正待仔细分辨,却见那人以扇柄轻轻将纱挑起,借那一线缝隙居高临下地睨着他,语气似不解,更似嘲弄,“葛兄究竟还做了多少亏心事?难不成还有旁人也要来向你索命么?”

葛为富想跑,可是双腿瘫软在地不听使唤。刚刚缝隙间窥视一眼,足矣让他确定,那个人还是来了,来向自己讨十二年前的命债。

“雁……段大人,我、我实在也是逼不得已……”

情急之下,他眼中竟挤出恰到好处的泪光,“我听人说,白芍与藜芦合用,能够减损药效,我只想让您的病好得慢些,我真的从没想过要害死您!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啊!”

他短促地吸气,声音颤抖,“都是平郡王薛敢的吩咐!他不想让您回到京师,我只是领命照办而已,哪里有胆子去违抗他呢?大人行行好放过我吧,我以后天天给您敬香,保佑您早登极乐……”

也顾不上管对方答不答应,葛为富生怕再慢一步就要被就地索命,赶紧跪下来胡乱地磕响头,口中依旧喃喃念叨,隐约瞥见白衣身影越来越近,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继而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一墙之隔的值房里,薛敢跪伏在皇上面前,他脸色发白,急切地想要为自己辩解。然而皇上始终示意他噤声,直到在隔壁装神弄鬼的白衣人推门进来,才冷声道:“你说吧。”

“臣没有想过要他死!”薛敢的脸和脖子都涨得通红,他擡手指着方才葛为富声音的方向,“是他自作主张加了相克的药材,臣真的半点都不知情,请万岁明鉴!”

皇上不说话,只以手支颐审视他的表情。

薛敢愈发不安,“那时候,臣听说段鸿声昔日的好友为他筹谋,打算把他选为誊录官,从而借机回到京师任职。”

“但先帝明明亲自把他贬去龙康县思过,如此运作,岂非暗中违抗圣旨么?臣实在看不得他们阳奉阴违,又想到姨父正在建州任按察使,便修书一封过去……”

皇上淡哂,“若真如此,你为何不面圣报与朕知?你觉得段鸿声不该被选为誊录官,那么为何不具本弹奏?为何不告知都察院的御史?你当我大彰的律令不存在么?”

薛敢嗫嚅道:“臣、臣一时冲动了,没有顾得上这许多……”

这样蹩脚的理由自然无法含糊过去,皇上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他厉声喝道:“你还是不肯说实话么?”

薛敢悚然一惊,知道这回是绝对搪塞不过去了,“臣怕他大费周章地回京,是因为觊觎臣的妻子……”

皇上恨铁不成钢地叹息,“杯弓蛇影。有旧又如何?人已经嫁给你了,夫妻二人日日相对,难道还不足以打消顾虑么?”

不够,当然不够,远远不够。

“您不懂。”

薛敢知道,此时反驳绝非明智之举,可有些话憋在心中不吐不快,“朝夕相伴又如何?最折磨人的,恰恰是每天都能看见她,近在咫尺,心却远在天边。一旦知道她喜欢过别人,却无奈命运捉弄,不得遂愿,从此心中疑神疑鬼,再也不得消停。”

“您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您自然不懂臣为何对段鸿声如临大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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