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何不干脆将姚姑娘迎进宫
第171章何不干脆将姚姑娘迎进宫
这些人蛇鼠一窝、沆瀣一气,敢到明德宫来叫板,必然是提前串通好了说辞的。
嘴角微微挑起,皇上端过青花盖碗托于掌心,却不着急揭开盖子,只把拇指指腹按在盖钮上,慢条斯理地摩挲——有些凉了,该叫戴春风换一杯才是。
话到嘴边又叹气作罢,对着这群无耻之辈,便是珍馐佳肴也难以下咽,何必再多糟蹋一杯茶。
群臣一阵窸窣,大约是在决定由谁来打头阵。少顷,一个六品鹭鸶补子越众而出,战战兢兢地擡头对答,“先祖于何处显灵,臣等实在不敢妄加揣测……许是因为祖陵地处淇州,于此处受香火供奉,且清口又是三河水脉交汇之龙口,谶语现于此处,恰好也应验了龙行水中的说法。”
嘴上说着不敢妄加揣测,实则绞尽脑汁穿凿附会。
皇上眉心微微蹙起,果然是事先早有准备,这番解释勉强算得上对答如流,但也足够自圆其说,于是他转而质疑另一桩,“先祖已然魂归九天数百年,亦无手书笔墨流传后世,这石碑上的字迹,如何就一定是先祖留下的谶语呢?”
鹭鸶补子不慌不忙,先偏头看了眼长案上的石碑,仿佛是最后确认一下什么,再将头扭正时,便镇定自若地答道:“回禀万岁,据臣观察,这石碑确是先祖显灵降下无疑。”
随即比了比手,示意皇上仔细瞧瞧石碑的纹理,“色彩绚丽,斑若竹叶……皇上,此乃花斑石。这种石料珍稀少有,全国上下仅有三地出产,自古以来都为皇家专用,民间不得私自开采。除了皇城、行宫以及永陵的几处宫殿,也就只有万岁山的祖陵中才能用得上花斑石了。”
滴水不漏,简直像料定了天子会有此一问。
薛放听罢,仍是八风不动,眸光沉沉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来回逡巡数圈,终于“铮”地一声,将手中焐得微微温热的盖碗搁在了桌上,“不愿立后纳妃,是朕一意孤行,与她无关。尔等若要劝谏奏议,于朕面前直抒胸臆即可,不必事事都往她身上攀扯。”
语调冷肃至极、不容辩驳,最后一句更是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们的心思——当真忧心天子无嗣么?或许吧,不过若能顺势将这罪孽扣至姚栩头上,此等一箭双雕之妙计,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叫他说得变了脸色,但薛放并不指望这些人会因短短几句话找回良心,此刻只淡然注视着他们,唇边挂起一抹凉笑。
笑他们搬弄是非不择手段,但凉中犹带一丝苦闷,却是为她。
这些人,一个个信口开河说她阻挠立后,却谁也不曾知晓,在劝自己立后这件事上,她恰恰是和他们站在一边的。
她从未进过谗言,然而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有他心知肚明,彼时气呼呼地召她深夜入宫,却最后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那一夜……真正让他难以释怀的,或许还不是她撺掇自己立后一事,而是那个仅仅动了一瞬间念头便夭折的吻。
应该落下去才对的……
应该不管不顾,全凭自己心意行事才对的……
耳边仍是群臣喋喋不休的声音,无需细听,这些人不知内情真相,说得再多,也都只是对她的污蔑罢了——天可怜见,若她真如他们所言,巧言令色阻挠他立后选妃,唯恐后宫女子分去他的宠信,他不知该有多么欢欣雀跃。
嗡鸣声不绝于耳,薛放擡手止住。起先还有几人意欲继续辩驳,对上天子阴郁狠戾的目光,终是不得不噤声闭口,惟眼中仍涌动着些许不甘。
他极有耐心,甚至逐一凝视着那几个犹不安分的臣子,直到所有人都迫于天子威势折颈垂首,才不徐不疾地吩咐,“既是因为朕无后无嗣才令先祖忧心,那么明日起,朕便沐浴斋戒,亲自去奉先殿拜祭列祖列宗,以求宽宥。”
竟是坚持要把姚栩摘得干干净净。
方才率先奏对的鹭鸶补子还欲再言,身旁的聂聆却以眼神示意他不得轻举妄动。
鹭鸶补子无奈,原想在老师面前献殷勤出力,此刻只得恹恹地收了声,听恩师沉着应对道:“臣遵旨。”
于是众人纷纷附和,皇上亦无心多言,摆摆手叫他们退下。群臣鱼贯而出,两位大学士落在最后面,闵青心事重重,聂聆倒是神色平常。
一路面无表情,等行至明德宫外甬道上,聂聆才轻轻嗤了一声,“咱们这位皇上,可真是个不好糊弄的主。”
闵青重重吐了一口气,方才在明德宫的憋闷无处发泄,此刻声音还带着些怒意。他真没想到,为了袒护姚栩,皇上竟然直接质疑那谶语并非先祖的示下,“这回断不能再由着他的性子胡闹了!姚栩仗着圣上宠爱,把满朝文武耍得团团转,此人一日不除,大彰江山社稷一日难安!”
他说的,正是前一阵子,姚栩对薛敢动用私刑一事。
姚栩目无纲纪,饶是皇上罚了四十板子并三年俸禄,也不足以平息宗亲的愤怒,更别说如今再回想当时的情状,惊觉除却季秋和那两个行刑的缇骑,竟无一人亲眼见到姚栩挨打的模样——堂堂天子,居然受她蛊惑,同她串通诡计,一道欺瞒朝廷上下!
也正因如此,姚栩绝不能再留于君侧。
要除掉她谈何容易。
姚栩是今上一眼看中、一手栽培出来的,且又有以色事君的嫌疑,年纪轻轻便官至三品。若非前阵子冲动犯错,依皇上对她的宠信,只怕不日就要入内阁与他二人平起平坐,届时朝中全听她呼风唤雨,安能再有旁人立锥之地?
与其干等姚栩势大,不如趁早斩草除根,现在不动手,以后只会难上加难。但皇上对她的信任哪里就容易动摇了?
挑拨离间固然是个办法,但对这君臣二人却极难奏效,指望万岁与姚栩生隙,未免太过不切实际了。
所以他们干脆铤而走险,选择以“大局”和“孝道”逼天子低头。
这当真是一步险棋。
今上最恨朝臣从旁算计、掣肘,闵聂二人入内阁多年,对此早就心知肚明,可眼下的处境,已经不容他们再犹豫迟疑——天子至今无嗣,姚栩所作所为俨然与动摇国本无异。为了维护大彰社稷稳定,为了绵延大彰国祚,便是舍生取义,违背皇上的情感喜恶又如何?
可恨黄家那个一无是处的女儿太不争气,独占后宫许多年也拢不住圣心,他们家中的女子又找不出送入宫中的名目——太后原本都要松口同意了,却被静安长公主不咸不淡地劝了回去。
再说这静安长公主……早年为嫁姚栩,脸面都豁出去不要,真不知她如今听闻前夫和万岁间的风言风语,又会作何感想。
聂聆越想越远,闵青却还纠结于皇上的反应,“万岁看似是一点也不信谶语,难道要咱们也学那奸臣赵高,公然指鹿为马不成?”
赵高敢指鹿为马,那是因为他彼时权倾朝野,他们自是无法如法炮制,虽然打着“忧心社稷”的旗号,但终归不好照搬奸臣做派。
不同于闵青的忧虑,聂聆眉目平和,胸有成竹将手负于身后,仰头望着天边似火的云霞,轻快地安慰他,“皇上一向优待姚栩,兼之为情所惑,此时不信,也在情理之中。”
“闵公且再耐心等一阵子,届时变数*横生,姚栩受千夫所指,皇上他不得不信。”
“至于眼下这一时半刻么……”聂聆收回目光,勾唇微笑,体贴中犹带三分施舍,“让万岁也暂且喘口气吧。”
确如聂聆所言,众臣去后,明德宫内气氛不再逼仄,皇上以额头抵着手掌伏案沉思,紧绷的肩头终于也卸下了力道。
沐浴斋戒、祭拜先祖,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除非他尽快拟旨立后选妃,否则群臣仍会伺机向她发难。
把戴春风唤进暖阁,他却又踌躇着,不知从何开口。
想见她,想即刻就见到她。
可是然后呢?